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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沈執看見莫念從便利店裡走了出來,手裡拎著購物袋。
莫念向四下張望,確認附近冇有車輛駛過,才低著頭穿過馬路。
確認莫念已經遠去,沈執鬆了一口氣,準備按原路返回自己的住處。
對麵的交通訊號燈年久失修,紅色的人形燈管有半邊身子在不停地閃爍。
除便利店外,周圍一片濃黑,襯得那片紅光有些刺眼。
沈執靜默地佇立著,終於等到綠燈亮起,緩緩邁開腳步向對麵走。
突然間,他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從背後一把扼住他的脖頸,還未等他有所反應,那人的另一隻手已在眼前高高舉起,手中閃過一道蒼白的月光。
月光徑直貫穿小腹。
沈執瞬間感覺被人用釘子釘住了內臟,鑽心的痛楚後,渾身已然動彈不得。
一刀,兩刀,三刀。
隨著背後那人手起刀落,沈執清晰地聽見利刃紮進皮肉的聲響。
匕首每一次離開他的身體,都激起一串濃豔的血色狂花。
撲通。
身後的人鬆開手,身中三刀的沈執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頭無力地垂著。
“疼麼?”那人問。
沈執憑聲音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唐修懿。”他的喉嚨裡冒著血泡,含混道:“你......不是離開美國了麼?”
“是準備走來著。”唐修懿的聲音有些嘶啞:“但轉念一想,你這王八蛋毀了我爸的前程,害得老子一家到處被警察通緝,老子憑什麼放過你?”
唐修懿蹲在沈執身邊,狠狠揪住後者的頭髮,讓沈執被迫仰起臉來與他對視。
由於失血和疼痛,沈執的臉色已經同月光一樣慘白。
“你給我聽好了,姓沈的,這幾刀是你欠我們唐家的。”唐修懿道。
“知道我這些年來為什麼恨你麼?回去問問沈連樺,當年和我爸在集團裡競爭,到底用了什麼不光彩的手段,才讓我爸在合作方麵前信譽掃地、背上钜額債務?!”
“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到處躲藏,連家都不敢回——因為討債的隨時堵在門口,就等著要錢!”唐修懿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發出近似猛獸一般的低吼。
“是,你的母親,我那位姑姑,也假惺惺地接濟過我們,可我知道那隻是為了麵子上過得去。說到底,她還是為自己丈夫做的虧心事感到愧疚罷了。”
沈執搖頭,笑了笑,啐出一口血沫:“不......你錯了。
我父親再急功近利,也不會做出那種事。他和你父親......不是一路人。”
“少他媽廢話,”唐修懿喝道:“死到臨頭還嘴硬!”
唐修懿揪著頭髮的手又緊了緊,沈執卻再也無法對此作出迴應——他的感官已經開始變得麻木了。
“我原本想藉著這次機會報了當年的仇,冇想到高玉琢那個小biao子跟著你一起騙我......”
“但是沒關係。”唐修懿笑得猙獰,地上積聚的血液讓他的恐懼逐漸化為癲狂:“耍手段我贏不了你,難道我還殺不了你麼?!!”
沈執感覺到對方正用力將他的臉轉向某個方位。
睜開眼,隻看見一條空蕩的街道。
“我知道你明天要去見莫念,”唐修懿貼近他的耳側:“等了這麼久,很期待吧?”
沈執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腹部的傷口又開始錐心刺骨地痛起來。
“彆......傷害他......”沈執道。
“放心,”唐修懿笑了笑:“讓你倆在奈何橋上手拉手,豈不是遂了你的願?何況我要是把莫念也殺了,他隻怕比你更恨我——”
“畢竟他根本不想和你扯上任何關係。”
沈執的肩膀微微顫動,唐修懿以為對方在流淚,下一秒卻聽見黑暗中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
“你他媽笑什麼?!”唐修懿皺眉。
“你說得對。”沈執道:“從頭到尾,是我一直不肯放過他。”
“我應該感謝你,表弟。“他啞著嗓子:“你今晚雖然拿走一條人命,但這對莫念而言是好訊息。我消失後,就再也不會有人纏著他了。他既然不愛我,我死了也是種解脫。”
唐修懿低下頭,看見沈執臉上虛弱而安詳的神色,當下感到渾身惡寒,朝他啐了一口,將沈執扔在地上:“媽的,真是瘋子。”
一片混沌中,沈執聽見唐修懿的腳步遠去的聲音。地麵冰冷而堅硬,對於人體皮膚而言,這種觸感並不舒適。
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沈執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隨著血液飛速流逝,他試圖支撐起身體,卻發現使不上力氣,隻是將濃稠的血泊向外推出幾道指痕。
他趴在兩棟樓之間的窄巷中,能勉強看見便利店朝街敞開的大門。
此時已經過了營業時間,店麵老闆將貨品清點完畢,利落地鎖上大門。沈執試圖喊住她,可惜喉嚨乾啞,發出的聲音根本不足以追上老闆離去的腳步。
他有點後悔了。
如果幾分鐘前叫住莫念,哪怕隻是說幾句話,現在也不至於死得如此遺憾。
作為從來不信鬼神的唯物主義者,沈執卻發覺自己的身體正由沉重逐漸變得輕盈,似乎靈魂已經剝離體外,向著空中飄去。
他是要死了,但心還冇死透。
他想最後看一眼莫唸的去向。
他看見莫念步履匆忙地穿過幾條街巷,衣角被風吹起,一心要儘快趕到家裡休息。
如果不出意外,莫念會在五分鐘後輕手輕腳地走上樓梯,回房入夢。
不知怎麼回事,他看見莫念走到半路忽然停住了腳步,向口袋裡摸索著什麼,隨後回過頭向便利店的位置飛奔。
沈執心說這肯定是自己的幻覺。
大腦希望他安心離世,所以編織出一個撫慰他情緒的夢境,讓他以為自己能夠得救。
——大腦是個相當神奇的器官,不僅能模擬出畫麵,還能在耳邊創造逼真的腳步聲,緊隨其後的就是一隻手傳來的冰涼觸覺。
指尖與皮膚觸碰的瞬間,沈執靈魂歸位。
“沈執......?!”
將死之人聽見一道聲音正呼喚他的名字,如同閃電刺破黑夜,讓他的意識勉強清楚了片刻。
是莫念。
他俯身檢視了一會兒,探了探沈執的鼻息。
“還活著。”他說。
“......小念。”沈執開口:“是、是你麼?”
“你彆說話。”莫念幾乎以命令的口吻道,讓沈執平躺在地麵上,剝開衣物,三處鮮紅的刀傷即刻暴露在麵前,正由內而外汨汨地滲血。
沈執視野模糊,無法穿透濃黑的夜色看清對麵的表情。
他隻聽到莫念撥打急救電話,迅速脫下衣物按壓住他的傷口,而後便是死寂。
莫唸的呼吸有些急促。沈執猜他肯定被眼前的慘狀嚇壞了。
“對不起......”他輕聲道:“嚇到你了。”
莫念卻冇搭話,頓了頓,問:”誰要殺你?“
“仇人。”沈執回答。
“唐修懿,對麼?”莫念道。
沈執微怔:“你......都知道些什麼?”
“全部。”莫念答得言簡意賅:“如果你想知道是誰告訴我的,就去問高玉琢吧。”
這件事屬實邪門,按常理,莫念離開便利店後絕不會再走回頭路,但他偏偏在半路收到室友楊滿的簡訊,請他買罐可樂帶回去。
然而不湊巧,門店已經打烊了,莫念轉過身時餘光一瞥,正看到從巷口流出的血跡。
他不知道沈執今晚為什麼出現在這片街區,大約老天爺認為他們之間的冤孽終於要儘了,所以機緣巧合安排沈執躺在自己麵前。
“你這是何必呢,沈執。費儘力氣到最後求得一死,傳出去多荒唐。”莫念在黑暗中道。
“那就讓彆人笑去吧......”沈執喘了口氣,語氣平靜:“能死在你麵前,我彆無所求。”
“唐修懿離開之後,我想得很明白——歸根到底,你現在遭遇的諸多問題全都因我而起,我是罪魁禍首。我......不想再讓你難過了。”
“我就要死了,你笑一笑吧。”沈執道。
莫念仍然用力按壓住傷口,冇有放鬆的意思:“我不是你這樣冇心肝的人。我曾經間接害過方奕,如果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喪命,我下半輩子睡不踏實。”
莫念感覺一隻冰冷、潮濕的手小心地覆上自己的手背,如同一層薄霜。
他一開始冇反應過來,因為兩人之間已經太久冇發生過肢體接觸,十指緊扣彷彿是上輩子的事。
莫念渾身打了個激靈。
“......你真好。”沈執微笑,目光有些渙散——他的雙瞳開始放大,證明失血程度已經瀕臨極限。
“清醒點,救護車馬上就來了。”莫念來回搖晃他的肩膀,見對麵冇有迴應,又改換呼喊他的名字:“沈執,沈執??”
沈執此刻好像已經聽不見其餘的聲響,兀自沉浸在瀕死的幻象中,道:“我看到了很多畫麵,小念。”
“你看到什麼了?”莫念意識到對方眼前出現了走馬燈,心說絕不能讓沈執昏睡過去,忙順著話題問道。
“二十多年來的所有經曆......還有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沈執回答。
好吧,莫念想。
如果換做自己躺在這裡,必然不會選擇回憶那些乏善可陳、彼此消磨的日子。
愛是真的,可實在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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