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飛機的燈光劃破了短暫的寧靜,將近二十個小時的飛行磨儘了林鹿的耐心。夏日的洛杉磯連風都帶著燥熱的煩悶,帶上了墨鏡與口罩,可就算是這樣出機場時高大的保鏢還是謹慎的撐開了黑色的大傘把她罩入較為安全的陰影下。
“Welocom
back
to
Los
Angeles”
Bill一如既往的熱情,坐在商務車的後座上,眼角的皺紋與花白的鬢髮更顯笑容慈祥。
林鹿笑了笑,眼眸垂下倦色鬆散幾分,再開口卻又是一臉凝重。
“版權的事AEG公司什麼反應?“
“問題不大,管理會很謹慎,那群人發現不了什麼。“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升起透過車窗照在交談的兩人身上,助理察覺起身想拉下簾子卻被Bill打斷了動作。他冇把陽光蓋住反而心情頗好的欣賞起窗外風景。
“洛杉磯的淩晨要過去了“
Bill說的抑揚頓挫,像是突然起了興致的朗誦。
林鹿聽著一瞬失神,突然想起登機前的那通電話。
“你現在起飛的話跨越大半個地球是從淩晨飛到淩晨。“
顧雲澈的話說的很文藝,她那時舉著電話在VIP候機室裡第一次很冇禮貌的陷入沉默。
可最後她還是來了。
笑話,他什麼都不知道。
淩晨是最黑暗的時刻,可那怕是來奔赴一個永遠冇有陽光的淩晨她也得來。
希爾頓酒店的套房一如既往的為她做了保留,特殊時期林鹿連偷偷回莊園都做不到。狗仔們會扛著長槍短炮在任何你想不到的地方送你上頭條。現下音樂版權界的震動不小,她一個被音樂廣播公司逼到回中國拍戲的藝人淩晨降落洛杉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為了什麼來的。
酒店服務隻提供冰水,唇舌觸到的冰涼反而驅散了睏倦的睡意。助理已經在套房睡下,現在她坐在沙發上反而有些孤獨的睡不著,一瞬間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全球巡演的日子,同在地球上的人過著不同的時間,趕著巡演卻還要倒時差,痛苦的令人作嘔。
褪黑素不過剛剛入嘴,她伸手要去拿水杯,電話卻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林鹿微愣,舌尖的苦澀一瞬瀰漫開來,下意識的吐出個未完全化開的藥片,她皺眉手指卻已經劃開了接聽。
清潤的男聲傳來,一如既往的溫柔隻是聲音有些沉。
“你到洛杉磯了嗎?”
“嗯”
洛杉磯的清晨總會很明媚,一月才下一場小雨的天氣讓這裡真的成了日不落的城市。
她走到窗邊兀自拉上了窗簾。
“到酒店了嗎?”
顧雲澈的關心總是很及時,她放鬆下來下意識脫口而出的是英語“yeah”
說完才意識到不對,想糾正卻又懶得張口。現在是私人通話,冇人會詬病這個,也不用像在媒體前一樣小心翼翼。
電話裡傳出來低笑,林鹿眼神落到桌子上的水杯上已經想到了他此刻的表情,就像在片場時他看著她拿毛筆寫不出來一個完整的漢字一樣。
恰到好處的低頭淺笑不會讓人感覺到被嘲諷的冒犯,反而帶著原本勞累的工作輕鬆起來。
“Be
careful
of
choking”
小心被嗆到
她也笑著打趣
顧雲澈笑著搖頭,看著落地窗外繁華夜景話頭一轉便又是關心。
“彆吃安眠藥“
被吐出來的藥片毫不起眼的躺在茶幾上。
林鹿卻答的毫不羞愧。
“我冇有“
“也彆喝冰水“
這……
她忽然又笑起來,隻是不出聲。不知不覺中顧雲澈好像已經很瞭解他了,生活中細枝末節的舉動在不經意間被人悄悄記在心上。
“我很久不喝冰的了“
她出聲
“我現在也是一個正兒八經的中國女孩,你說的要養生的嘛……“
最後幾個字扯出來幾分他家鄉方言的味道,滿滿的煙火氣,帶著字調圓潤轉滑的舒心。
冇有了登機前的試探與暗暗爭執,兩人心照不宣的繼續維持著朋友的氛圍。
最後褪黑素被丟在茶幾上,林鹿躺在另一張床上聽著顧雲澈發來的助眠曲在空調房中緩緩閉上眼睛。
“我知道你為你版權的事心急,可主創是你隻要你願意等遲早會是你的,現下又何必去美國趟這趟渾水。“
今天的淩晨他說出這番話,打破了那份存在於微妙的平衡。
林鹿有著兩個國家都敏感的政治身份,於這之間再多糾纏毫無益處,可偏偏她又鐵了心的非要去撞這南牆。
他能理解一個歌手,一個音樂家,看著自己的音樂版權因著突發事件而不再屬於自己的悲憤,可與資本的博弈需要時間,現下趁著風波奔赴美國隻會引火焚身。
“顧雲澈,你不瞭解他們“
這是最後的回絕。
在飛機起飛前,撥通的電話隻餘沉默。
他冇理由這樣說,也冇立場去勸。
電話撥打過去是一時急的昏了頭,林鹿對他貿然模糊邊界的行為默許著沉默。
理智回籠後是剋製的關心,他與她也隻能這樣,泛泛之交的情誼又如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人家的私事指手畫腳。
於是,大洋兩端的二人隔著十幾個小時,聽著同一首助眠曲進入夢鄉。
與顧雲澈第一次熟絡的交談是在《追心》的劇本圍讀時。那是林鹿在中國的第一部電視劇,他是她親自選的男主角,低調開機是為了保護兩人不過早的被輿論包圍。一個曾經紅透半邊天的亞裔美國女歌手,和剛剛從被前公司雪藏陷阱爬出來憑著三番男配角嶄露頭角的男演員。
輿論會怎樣顯而易見,兩人不會被慣於口誅筆伐的大眾放過。當時的娛樂圈裡有太多人等著看兩人的笑話,就像《追心》的男女主在一次又一次的金融風暴中承受著大眾的謾罵。
很好的劇本,顧雲澈不否認。
有人說一個演員如果這一生有一個被大眾熟知並記得的角色就值了。經紀人提醒他輿論方麵的影響,和林鹿搭檔會很累,她三年前親自成立的SVE娛樂公司產出的作品不僅要受國內觀眾的稽覈,更要承受來自國際市場的評判。
關鍵是很低的片酬,比他現在能接觸到的本子都要低很多。
如果不能憑著這部劇翻身,那就是白挨一頓罵。
靠著女主喂資源的名號會一直跟著他往後的職業生涯,況且如果這部劇交出的答卷不理想,SVE也會毫不留情的把他當棄子。
來麵試那天他看到了有多少躍躍欲試的新人排著隊進入,站在一眾富有青春活力的麵孔中,他算是成熟的那一個。
隻是八年的摸爬滾打冇能給他積攢下些資本,他告誡自己要踏實走的每一步在麵對見不得光的規則前不堪一擊。
“我想試一試”
他答的輕鬆不去理會經紀人一再的皺眉,前段時間的嶄露頭角也帶來男女主粉絲鋪天蓋地的謾罵,新簽下的公司毫無背景,劇方也不願為他說話留他一個人在輿論的風暴中掙紮。
不過好在,他冇怕,踏踏實實的坐在長桌前和新認識的同事們討論劇本。
對於林鹿突然回中國發展影視的舉動大眾一致以為是一年前音樂版權被美國音樂公司收走的迫不得已。
隻是讓眾人都意外的是,林鹿的中文比大家想的要好太多,除了些生僻字讀不出來,其他都冇有問題,讓人想不到這是從小在外國長大的姑娘。
中場休息時飾演女二號的新人女演員趙媛對著林鹿問個不停,對於大家來說林鹿是新認識的同事,但對Lulin
Ashton卻是大火的女歌手。
整個氛圍在趙媛的帶動下不斷攀升,飾演男二的高宇作為退役愛豆轉型的演員麵對著大火的歌星也十分激動。
這一下竟顯著顧雲澈沉穩了很多。
直到劇本圍讀快都結束了,兩個喋喋不休的人相繼離場,兩人各自的感情對峙戲差個尾巴,對視間他問出那個讓自己好奇的問題。
中文名為什麼要選擇林這個姓呢?音譯的話Lu會更合適吧。
“我本來就叫林鹿啊”
她淺笑著解釋。
“我在美國綠卡上的名字就叫Lu
Lin”
可是火遍全球的名字是Lulin
Ashton
林鹿的笑容收斂幾分,垂眸繼續說道“那隻能算藝名,我的養父養母都是中國人,我本來就姓林。“
“那為什麼……嗯……改名?”
說到這裡嘴角的淺笑隻是嘲諷,林鹿看著顧雲澈兩年來第一次吐露了自己不敢說出的心聲。
“LuLin在天文學中隻是一顆小彗星的名字,美國當時急需一個亞裔麵孔出現來保證他們毫無說服力的政治正確,他們希望我這個亞裔女孩隻是曇花一現然後被世界熟知,Lunlin的名字再好不過,隻是卻不容許我帶著中國化的名字出道。”
那是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認識到什麼是階級優越性的高高在上,音樂公司的老闆,一個高高在上的白人老頭,施捨一般的要求林鹿以音樂公司的名字作為姓氏,否則她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專輯將永不見天日。
十五歲的女孩第一次意識到她自以為救贖的音樂夢隻是他們的工具,想要成名就得被物化成令他們滿意的商品。
令人作嘔的要求讓一身反骨的女孩憤怒不已,最後是M先生出麵才得以擺平此事,讓音樂公司退步。
既然要貫姓作為藝名,那她就要選一個讓那些白人高層都害怕的。
“Jackson怎麼樣?”
這個姓氏的確妙,足以打那些高層的臉。
可M先生卻並不同意,她的人生導師第一次認真又失落的對女孩說“Jackson的名號紛爭太多了,隻要和Jackson有關便會被媒體追著不放”
於是最後深思熟慮定下了Ashton
來自東方的人,一聽便知緣由。這也算是另一種勝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