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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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江空氣中微微泛潮,吹過的風帶來一陣陣冷意。

孟歸寧站在原地,手指攏了攏,指尖冰冷,心中升騰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你究竟想做什麼……”

“少主。”門外傳來南紀的聲音,孟歸寧回過神,走出門,“這裡的事你先負責,我回渭京一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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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何事?”沈鶴朝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淡淡開口。

“亭江瘟疫開始橫行,孟少卿往城東去了一趟,如今不知為何又往渭京方向趕去了。”

“渭京……”沈鶴朝抬起頭,思索片刻,皺了皺眉,“究竟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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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京地處渭水北麵,而渝川卻地處淮河南麵,如今從渝川返回渭京,比起從婺州到渝川自然來的遠些,孟歸寧日夜兼程的趕路,好歹在十日內到了渭京。

宮外禁軍把守,孟歸寧將馬停在宮門外,看著硃紅色的宮牆,心中生出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

“我回來了。”她低聲輕歎。

“孟大人。”值守的禁軍上前對孟歸寧行了個軍禮,開口道。

孟歸寧從腰間掏出令牌,先前開口的禁軍不再多言,隻是揮手讓其他人退開。

孟歸寧頷首,未再開口,隻急匆匆地向內跑去。待她急趕著地到了殿外,便看見江盛從殿內出來,上前開口道:“江公公,勞煩通傳一聲,我有急事要尋陛下。”

“孟大人,您怎麼……”

“來不及解釋了,”孟歸寧打斷他,神色凝重,“我有急事,必須立刻麵見陛下,還得勞煩江公公通傳一聲。”

江盛見她這般神色,便也嚴肅起來,“老奴進去通傳一聲,您請稍待。”

“多謝。”

江盛擺擺手,向殿內走去。

宣承帝坐在案前,閉著眼,江盛腳步一頓,朝外看了一眼,又接著往前,“陛下。”

“何事?”宣承帝淡淡開口。

江盛上前幾步,開口道:“孟大人如今在殿外,說有急事要求見,您看……”

“宣她進來。”宣承帝睜開眼,神色不變,開口道。

“是。”江盛應聲,向後退了出去。

“孟大人,”江盛走出門外,開口道,“陛下宣您進去。”

孟歸寧抬起頭,聞言,頷首示意,走上台階便進了殿內。

“辭晏,”宣承帝已移到窗邊,看著窗外的風景,外邊日頭正好,一片祥和模樣,“何事要你如此匆忙地從亭江趕回。”

“事態緊急,微臣不敢傳信,怕路上出了岔子,”孟歸寧開口,上前幾步行禮,“亭江疫病橫行,微臣本以為是瘟疫,後檢視發覺……恐怕是中毒。”

“中毒?”宣承帝麵上終於顯出幾分凝重,默了半響,複又開口,“可有猜測?”

“……有,”孟歸寧開口,有些猶疑,最終還是開口道,“恐怕是……縉安做的。”

她雖冇有證據,可若隻是猜測,除了縉安,她想不出第二個可能。

“縉安?”宣承帝垂眸思索,片刻後,道,“若果真如此,那便等著吧。”

孟歸寧想到亭江城內的百姓,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不發一言。

即使說了又如何?如今諭陽陷於被動,此時,隻能儘全力救治,還有……等。

等縉安下一步要做什麼,不過是一場賭局,賭其有所求,若輸了,便是萬劫不複。

——

出了紫宸殿,孟歸寧正欲出宮,卻被人叫住。

“孟少卿,”蘭序走上前,對著孟歸寧行禮,“公主請您到鳳陽閣一敘。”

孟歸寧拱手,開口道:“煩請帶路。”

鳳陽閣在紫宸殿東麵,孟歸寧繞過一道道門廊,不知轉過了幾道宮牆,鳳陽閣纔出現在眼前。

宣承元年鳳陽閣意外走水,整座宮殿一夕之間毀於一旦,然先帝昏庸,國庫虧空,修繕的事情便一拖再拖,待到宣承四年方又開始修繕,而宣承帝膝下最為受寵的便是這唯一一位嫡出的泮音公主,便將此殿賜予她,該如何修繕也由她決定,故而鳳陽閣與宮中其他宮殿的華麗不同,反而顯出幾分簡約的雅緻來。

微臣參見公主殿下。”

“孟少卿不必多禮,”沈行韞坐在庭中,淡淡開口,“孟少卿可否與本宮對弈一局?”

“微臣領命。”孟歸寧走到案前坐下,片刻後,響起棋子落下的聲音。

“孟少卿應該知曉……我為何請你來此。”

“嗒”,孟歸寧落下一子,並未直接回答,而是開口道,“進可攻退可守,方為上策。”

沈行韞不可置否地笑笑,“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萬事皆如此,墨守陳規,安於片瓦之地——孟少卿這些年在戰場上的功績,靠的恐怕不是這個。”

“棋局如戰場,形勢千變萬化,若要求自保,求勝,必要於危難中求出路。”

“出路豈是三言兩語即可得?”孟歸寧反問,“戰場廝殺,刀劍無眼,一不留神便是萬劫不複,求自保尚難,何況,是出路。”

沈行韞並不言語,隻是又抬手落子,勾出一抹笑,“孟少卿不妨瞧瞧這局,如何?”

孟歸寧眼簾微垂,桌上黑白交錯的棋盤映入眼簾,目光觸及,沉吟半晌,神色難辨。

死局,但真論起來……她已顯敗勢。

見此,她卻是不由得歎氣,閉了閉眼。

她……靜不下來。

“皇兄上回托人寄來一本書,本宮讀過,覺得極好,特彆是其中的……三十四篇,若是孟少卿得空,可一閱。”

孟歸寧接過書,抬眼深深看了案上棋局,忽的有些無力,便又收回目光。

“明壇寺秋景極好,若孟少卿無事,可去瞧瞧。”沈行韞並未抬頭看她,隻是淡淡地開口,目光仍落在桌上的棋盤上。

“是,微臣先行告退。”孟歸寧行了禮,退開,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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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孟歸寧從宮中出來,日頭已然西斜,她站在宮門外,看著遠處緩緩落下的夕陽,暖黃色光落在身上,這幾月以來一直緊繃著的弦忽的放鬆了些,露出一抹笑。

“阿姊!”傅霽淵駕馬從遠處來,遠遠的便喊了一聲。

“叔瑾。”孟歸寧駕馬向前,在傅霽淵身側停下,看著許久未見的胞弟,心中五味雜陳。

她常年隨秦國公住在邊疆,後來……後來大了些,本要回到渭京,卻又上了戰場,之後回京受封見了一麵,卻很快便又被派去了婺州,等到婺州事了了,又去了亭江,爾來已有十七年矣。

這十七年內,加上這次,她與自己弟弟見麵卻也不過兩次。

“阿姊,”傅霽淵靠近,又在距她幾步的地方停下,衝著她笑,說到,“你回來了。”

“是,”孟歸寧應聲,少頃,又開口道,“但……馬上我便要回亭江了。”

“為……為何?”傅霽淵麵上的笑意僵住,情緒低落下來,“你纔剛回京,算上這次,自我出生,你纔回過京兩次……”

“……是……”孟歸寧抿了抿唇,低聲道,“但我彆無選擇,叔瑾。”

“阿姊不僅是你的阿姊,我還揹負著亭江所有人的希望,所以……我得回去。”

傅霽淵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在手上留下一道道紅痕,“可是……”

“叔瑾,”孟歸寧的話一頓,看著他麵上難掩的失落,有些不忍,卻又不得不開口,“待下次,若……阿姊能回來,下次定多待些時日。”

“那……”傅霽淵欲說些什麼,躊躇了半晌,才又說道,“回……回府上坐坐,不必太久,一刻……”

“我該走了。”孟歸寧下意識抬手揉揉他的頭髮,一如許多年前那般,卻又意識到,如今已然不同,卻是收回手,打斷他的話,“待下次吧。”

傅霽淵手中一空,原本握著的衣角掙脫束縛,在空中掠過一道殘影,不自覺地在空中抓了一下,卻仍是一場空。

傅霽淵看著遠去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見,低下頭看著空蕩蕩的手,苦笑著道:

“阿姊,一路平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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