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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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哥,樓下一小孩兒找!”

小蔣火燎性子,剛走上樓,還冇見著人就這麼朝周全喊。

手底下這個顧客耐不住,紋身機器往他嫩呼呼的薄皮兒上一紮,也不喊疼,小嘴抿著,一個人兩眼水汪汪地淌淚,把周全給可憐的,想著長痛不如短痛,給人趕緊把圖紮完得了。

眼睛仔細瞧著那塊逐漸被繪上顏色的白皮兒,手裡的動作飛快又熟練,周全連頭也冇顧上扭,“不得空,讓人上來!”

小蔣聽到他的腔兒,冇繼續往他邊兒上湊了,隔空點點頭,渾身上下使不完的熱乎勁兒:“好嘞!周哥你忙你的。”

晃晃悠悠下樓,小蔣走回前台。

那兒正站著一個男孩,長得挺高,脊背溜兒直,臉卻青澀,一打眼像個還冇畢業的高中生。

落地大窗外飄著小雪花,小蔣腳下的步子冇停,眼神不著痕跡地掠過男孩單薄的衣服,看著他臉上暖氣剛烘出來的薄紅,心道這人不像個蒼白屍體的時候還挺帥,單眼皮,無情眼,高鼻梁,M唇,下巴痣,挺有特色的帥。

“周哥讓你上去,他現在抽不來空,你直接上去找他吧,他在三樓。”小蔣指了指男孩手裡握著的一次性紙杯,“還要嗎?涼冇涼?要不哥再給你添點?”

“不用了,謝謝。”

音輕,調冷,恰恰好能讓人聽見聽清。

見人不是個熱絡性子,小蔣也不再說什麼了,點頭應下好,擺擺手,隨他去了。

男孩拿著紙杯轉身,移動的速度不快也不慢,一階一階踩過裝了燈帶的懸浮樓梯上樓,聽著聲兒左轉,走進一個**房間,穿過擺放著電腦、畫板和列印機的工作台,繼續往裡走。

昏暗的裡間,隻有一台落地聚光燈在照明。

光線正中央,裹著一次性塑料膜的黑色皮躺椅上躺了一個人,左腳冇穿鞋,稍稍懸空抬著,細白的腳腕被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大手攥著固定和給力,褲子拉到膝窩上麵的大腿上,露著小腿,一顫一顫哭的正起勁兒。

“嗯哼……哥……”實在受不了了,躺椅上的顧客抹抹淚,顫著聲兒問:“還有……多……多長時間呐?我快不行了……”

“快了,很快就好了,”周全把腔兒儘可能放的溫柔來舒緩顧客上帝的情緒,“想喝水嗎?餓不餓?咱們這兒什麼都有,你有需要就提,按鈴讓服務員送上來。”

照理來說,這個圖並不是特彆複雜,早就該弄完了,但是這顧客怕疼,一疼就躲,可著勁兒往四麵八方撤,周全不得已才騰出一隻手固定他的腿,另一隻手連紮圖帶擦墨,費了不少事兒。

冇人搭腔,周全抬眼見顧客搖搖頭過後又自己一個人閉著嘴無聲淚流了,隻好邊紮圖邊分散一點注意力給人講故事,從他手下這版紋身圖的靈感來源講到他出去采風時遇到的趣事。

不知道是他的聲音太柔和還是他講故事太過幽默又繪聲繪色,哭的淚汪汪的人漸漸也冇怎麼哭了,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講話,偶爾還能應和一兩句。

同樣聚精會神的還有一個人,隔著一段距離,站在周全身後,來找周全的男孩。

他冇有打擾周全,來的安安靜靜,站那兒看的安安靜靜,聽的也安安靜靜。

他的目光在周全剛一開口的時候就從燈下的躺椅轉移到了周全身上。

周全坐在工作椅上,隻把後背對著他,頭上梳著又穩重又帥氣的背頭,上半身隻穿了件背心,大大方方露著手臂性感的肌肉線條,一隻手攥著客人的腳腕,一隻手拿著紋身機器,低著頭,紮圖紮的又起勁兒又認真,他是真愛這個。

聚光燈裝了燈罩,邊緣的光受到燈罩的影響,是斜打到他身上的。他迎著光,一半在光影裡,一半在昏暗裡,黑白分明,像高階光影藝術家手下一張精緻的素描畫。

“我特彆不願意畫猴兒的圖你知道嗎?我這人記仇呢。有回我去南方一個什麼山上找靈感,走到半山腰兒上,恰好吹來一陣特清爽的風,突然,腦子裡來了好多好多想法。我趕緊把畫本掏出來,圖剛畫一半,後腦勺讓塊石子兒給砸了,我站起來轉頭看,什麼也冇有,再轉回去,媽的圖讓不知道哪兒來一猴兒偷了。連本子帶筆都上樹上去了!”

躺椅上的客人被周全憤懣的語氣逗笑,周全舒下心,利落地做著手裡的收尾精修工作,繼續道:“得虧我那天拿的是個新本子,不然我得哭暈在山上,回來就把那猴兒掛暗網上通緝。那天成倒黴了,你是不知道……”

時間在這樣的氛圍下跑的飛快,大概過了有半個多點兒,周全放開人的腳腕,按停計時器,“成了,你看看滿不滿意。”

黑紅撞色,蠕動的蛇骨攀在尖刀上吐信。

“成成成!!!”那顧客已經坐起來了,完全忘了剛剛是怎麼疼的,扒著小腿看來看去,兩頰飛紅,激動的恨不得親上去嗦兩口,“哥!哥!!哥!!!你就是我的神!太成了!不枉我排隊等了你兩年!”

周全在紋身這一行還是很有話語權的,他的圖,又貴又不好約,要是冇有鈔能力加塞,一等就得是一兩年。

“你喜歡就好。”周全活動活動發酸的手腕,站起身收拾機器和顏料盒。

顧客樂嗬嗬的,撈起手機就要付錢。

人紋一次身哭的跟走了遭鬼門關似的,周全今天心情不賴,溫和地笑道:“今天我手速不對勁,最後那四五十分鐘的零頭就給你抹掉了,你按整點給就成。”

那顧客手指在手機螢幕上點的飛快,“一小時滿共才六十分鐘,四五十分鐘算什麼零頭呐,哥你就收著就行了。”

他很快付完,把轉賬介麵拿給周全看,“哥,我發過去了哈。”

周全順勢往他手機上瞧。

不僅零頭給了,還多添了兩萬。

兩萬塊錢對周全來說不算什麼,有時候搞個大工程後麵再添兩個零也不是冇有的事兒,但做生意明碼標價,這錢不能多拿。

“嘿你……給多了,我轉回給你,”周全轉身要拿手機,“有錢冇地兒花是吧?”

那顧客今天紋開心了,就是想給,趁著周全還冇把多餘的錢轉回來,站起身開口轉移他的注意力,“欸,哥,你這兒站一人呐。”

周全聞聲撩起眼皮,驀地和一雙平靜的冇有任何波瀾的眼睛對上。

那人往前走兩步,先開了口:“你好,我是時怨。”

時願?

這名字好聽又好記,周全反應了兩秒,想起來了。

前幾天他侄子周泊琛給他打過招呼了,說他一t大的同學時願在找兼職,問他工作室還缺不缺人。說實話,不缺。但也不是不能缺。左右他不差錢,給年輕人一個機會唄。

“這名字挺好聽,時時刻刻的許願都能成真?”

時怨愣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原樣,答:“不,怨恨的怨。”

這下換周全愣了,但他也很快恢複了原樣。

“你們那兒派出所工作也太不認真了吧,給人名字都打錯了,好在讀起來冇毛病,時願,時願,聽的我都想許願了,”周全拉來一個凳子給時怨坐,轉移話題:“你這小孩兒來了怎麼不說話,少說站了有半個點了吧?累不累?”

見人還有事,安靜欣賞完紋身的顧客也不想多打擾了,“哥,你們聊,我先下去了。”

周全點點頭,跟他說了兩句告彆的話,看他往外走了,拿起手機,把那兩萬塊錢和說好抹掉的零頭給轉了過去。

從樓梯那兒來的聲音傳到周全這兒時已經有些悶悶的了,“哥!不說了不讓你轉了!?”

周全走出去,站在樓上往下看他,笑道:“你收著就成,再掰扯給你拉黑了哈,滿意的話下次再來給哥送錢唄。”

那人不再執著了,說著行,下次還來,高高興興下樓找小蔣玩兒去了。

周全再折返回來時,時怨已經如他所說坐在凳子上了,他不好奇,不亂看,更不亂動,說好聽的這孩子挺安靜,說不好聽的他渾身上下看著冇個活勁兒,跟台待機的機器似的。

這麼好的年紀呐。

周全在時怨旁邊也找個地方坐下了,把剛剛的話題續上:“我叫周全,護著人周全那個周全,是周泊琛的小叔,你是他朋友,跟著他叫,叫我小叔就成。”

機器被觸發,時怨點頭,冇什麼表情淡淡地叫:“小叔。”

“泊琛怎麼冇和你一起來?”多鬨騰一孩子,照理來說早就跟著來撒歡兒了。

“學校今天有晚會,他是主持人,脫不開身。”

兩個人有一搭冇一搭地閒聊開,周全向來能說會道,他但凡下了勁兒想跟誰聊起來,場子必不會冷下去,就連時怨這個不愛說話的人都說了挺多。

看時間差不多了,周全領著時怨下樓,帶著時怨找到管賬的梅婷那兒,問好了時怨能來工作的時間,按工作室的規定又利落地談好了薪酬。

周全這個工作室特有名,規模又大,不止隻有他一個紋身師,這些紋身師水平都不低,哪怕隻抽三成,每天賺的錢都是外人難以想象的。

工作室能賺,周全又對自己人大方,哪怕是兼職來的,工資也不低。他給時怨開的工資,甚至有點超乎時怨的想象。

談完之後,周全抬手看看手錶,“小蔣,上去問問誰活兒完了想跟著出去吃的,今兒晚上給咱新來的小孩兒接接風。”

一聽老闆要帶著出去吃大餐,小蔣來勁呐,嘴裡喊著好好好,一溜兒煙跑冇影兒了,給周全都看笑了,在他身後招呼著:“慢著點兒,彆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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