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隻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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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正月是最寒冷的時候,大雪紛紛揚揚地灑下,頗有一種越下越大的趨勢,冇等幾個時辰,琉璃紅瓦就被掩在銀裝素裹之下。

道路兩邊站著不少宮人在掃雪,生怕待會哪個貴人路過。這要是不慎滑倒,那可是要用人頭來賠的。

剛行完及笄禮的當朝三公主池泱可謂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姿窈窕,瑩白潤透的肌膚彷彿會發光,眼波流轉間,自有一股輕靈之氣,那是宮中之人少有的神采。

行則弱柳扶風般,好一個嫋嫋婷婷、婀娜多姿。隻見池泱跪在宣政殿前久久不起,白雪積在她那青絲黑髮上,許久未融。

池泱背挺得筆直,即使在寒風中已跪上了幾個時辰,也絲毫不見她有片刻彎下脊背的舉動,端的是儀態萬方、氣質典雅。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池泱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伴隨著池泱的動作,頭上的金絲八寶攢珠釵輕輕晃動,紅玉珊瑚金簪襯得她人比花嬌。

海棠紅滾赤金線緞麵小襖配上粉霞色百蝶穿花杭稠月華裙,裙襬處大片的銀線蝴蝶,栩栩如生,彷彿要翻飛而出。外披緋色碧雲錦累珠兔毛鬥篷。

即便如此,池泱還是感覺很冷,她知道,她快堅持不住了。

宣政殿的大門緊閉,父皇絲毫冇有半分要召見她的意思。

皇上身邊的大太監見狀於心不忍,倒也動了幾分惻隱之心,於是他上前對池泱說道:“公主殿下,如果您還是為了那件事,那您請回吧。”

太監停頓了一會兒後,繼而說道:“聖上去意已決,是不會見您的。還請殿下不要再為難咱家了。”

聞言,池泱絲毫未動,她抬起頭看向殿門口龍飛鳳舞寫著“宣政殿”的牌匾,眼中滿是堅定,迴應道:“本宮求見父皇。”

太監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又站回到殿門口的屋簷底下去了。

金枝玉葉的公主在雪地裡看上去楚楚可憐,不少宮人都偷偷抬頭看向她,神色中又帶著幾分同情。

當今聖上昏庸無道,誰人不知?帝王不把持朝政,夜夜笙歌,左擁右抱沉溺於溫柔鄉無可自拔。

眼見的國庫日益空虛,民間百姓哀聲怨道,朝堂**,邊境更是戰火不斷,虞朝吃了一個又一個敗仗,早已不知賠款割地了多少。

屹立了一百年多年的大虞王朝早已是一個空殼,搖搖欲墜,滅朝之日怕是指日可待。

為了換取邊疆地區短暫的太平日子,永嘉帝毫不猶豫地準備將池泱這個嫡親公主作為和平的籌碼,嫁與敵國六十有餘的老皇帝和親。

“綰綰啊,你身為我朝的嫡親公主,從小到大受儘了榮華富貴和恩寵,你是時候該發揮自己該有的作用了。”幾日前,這是永嘉帝親口對池泱說的話。

綰綰是池泱的乳名,瞧瞧,父皇故作親切地喚著她的乳名,口中卻道著最令人寒心的話。

句句誅心。

世人常道: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句話所言極是。

即使是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在利益麵前,那十幾年的父女情誼仍舊不值一提,更何況,這點父女情誼本就不深厚。

池泱是當朝淑慎皇後的女兒,上頭還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又名池昱。

年前,匈奴來犯,戰事緊急,永嘉帝下旨命太子殿下池昱率二十萬大軍前往邊疆抗擊匈奴。

怎料,趁著太子在外,永嘉帝下旨要將唯一的嫡公主送去敵國和親。即使淑慎皇後親自尋皇帝求情,他仍舊無動於衷、冷眼旁觀。

淑慎皇後知道,帝王不喜歡她。自打她十五歲嫁給皇帝成為太子妃到現在,已經度過了十九個年頭。

原來十九年的夫妻情誼還比不上剛入宮兩個月的嘉妃那一句枕邊話。嘉妃和正得盛寵的嫻貴妃是堂姊妹,共同服侍皇帝。

眼見的母後因自己的婚事愁出了病,池泱忙前往宣政殿請求見父皇一麵。

帝王坐在龍椅上,垂眸看著眼前生得傾國傾城的女兒,眼中劃過一絲滿意,將這般貌美的女兒送給敵國皇帝,肯定能守住北部那四座城池了罷?

一個女兒換四座城池,這可是個好買賣。

永嘉帝左手慢慢轉著佛珠,隨即緩緩開口道:“何錯之有?”言語間,透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池泱跪在地上,雖是低著頭未與父皇對視,但背挺得筆直,透著皇家公主該有的風骨與傲氣,隻見池泱不卑不亢道:“兒臣無錯。”

不等永嘉帝說話,池泱繼續說道:“兒臣請求父皇收回成命,兒臣不嫁。”

話落,帝王麵色突變,將佛珠往地上重重一摔,頃刻間,線斷,珠落了滿地。他看著這個平日素來聽話乖巧的女兒,喝到:“放肆!”不知怎的,今日這個女兒竟然敢出聲忤逆他。

抗旨拒婚,下場如何,不得而知。永嘉帝將池泱攆出了宣政殿,當真是絲毫不顧及父女情誼,也不給嫡公主半分麵子。

池泱頂著大雪跪在殿外,仍然態度堅決地要求見永嘉帝,奈何聖上龍顏大怒,不願再見她。這纔有了剛纔那一幕幕。

她必須要拖延時間,耗到太子回來。

池泱藏在衣袖中的手緊緊攥著,她垂眸看著眼前被大雪掩蓋的地麵,眼中滿是寒意。

良久,池泱再次抬頭,麵色如常,隻不過這下多了幾分我見猶憐、嬌貴柔弱的模樣。

硬的不行,便隻能來軟的了。

她眸中含淚地望向龍飛鳳舞題著“宣政殿”三個大字的牌匾,臉龐微微揚起,泛著點點濕意。

見狀,大太監也慌了,好歹也是當朝尊貴的嫡公主,這樣跪著都幾個時辰了,也不是個事。思索再三後,他還是進了殿內向帝王稟報殿外的情況。

不多時,宣政殿的大門終於打開,卻見麵色潮紅的嘉妃款款而來,隨後停在池泱的麵前。

嘉妃掩唇一笑,對池泱道:“公主殿下,馬上您就要成為拯救咱們虞朝的大功臣了。和親一事,說到底還得多虧了我,您可是欠我一個人情呢。”

“既然您要跪,那便多跪會兒吧,皇帝是不會見您的。”話落,嘉妃輕輕笑著,不等池泱開口,便邁步而去。

“砰——”宣政殿的大門再次關上。

今日,皇帝老兒突然下令召鎮國大將軍的嫡長子,年紀輕輕便被封為寧朔將軍的蕭京墨進宮覲見。

隻見蕭京墨手執玄青玉骨傘的傘柄,並未撐開,少年郎眉如點漆,眸如寒星,鼻若懸梁,唇如塗朱。

冷風橫掃,風雪漫卷,宮簷下梅花瓊萼,雪態冰姿,映著綺麗紅牆,煞是好看。

蕭京墨踏雪而來,衣袂一角翻飛作響。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宣政殿,臉上端著似笑非笑的神態,眼神卻滿是冷意。

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好一個恃才傲物,唯我獨尊。

老遠處,蕭京墨便看到了池泱跪在雪中的身影,身形單薄,背影孤寂又脆弱。

蕭京墨的心中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隨後他撐開傘,腳步一轉,走向池泱。

身子骨弱的池泱遭不住大雪的侵擾,身形一晃,身旁同樣跪著的霜降連忙伸手扶住池泱,著急詢問:“殿下,您冇事吧?”

霜降比池泱大兩歲,自小就被安排到池泱身邊照顧她的起居,不僅如此,霜降更是池泱多年的玩伴,十五年的主仆感情早已超越許多。

池泱用手撐住地麵穩住身形,正欲搖頭,眼前突然光線變暗,一道陰影投下。

池泱驀然抬頭,望向眼前之人。

天地茫茫,一片雪白。眼前之人烏髮高束戴著琥珀垂棠冠,外披暗玉紫蒲紋狐皮大氅,一襲紫檀蹙金藤紋雲錦長袍,腰束玄色祥雲紋寬腰帶,其上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雙獸紋玉佩。

雪花星星點點地落在玉骨傘上。

下一瞬,蕭京墨挑了挑眉,唇角微揚,笑道:“微臣拜見公主殿下。”

“好久不見——”蕭京墨頓了頓,尾音拖長,“殿下。”

池泱對上蕭京墨的視線,怔怔地看著對方,喃喃道:“你回來了......”

聞言,蕭京墨點了點頭,緊接著將傘移至池泱的頭頂上方,替她擋去大雪。霜降感謝地接過傘,替池泱撐著。

“你——”池泱正要開口,便被蕭京墨打斷。

“微臣用不到傘。”

“給你了,殿下。”話落,蕭京墨轉身,丟下一句話,“公主請回吧,天冷彆傷了身子。”說罷,他邁步走向宣政殿。

見到來人後,太監低頭連忙為蕭京墨打開宣政殿的大門。

那一日,不知蕭京墨對聖上說了什麼,竟惹得聖上龍顏大喜,將三公主的和親之事暫時擱置了。

雖然如此,但池泱和親定然是早晚的事情,現在看來,能拖一日是一日了。聽到訊息後的池泱這才鬆了一口氣。

蕭京墨的恩情,她記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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