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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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吳用上場,長衫麻履,羽扇綸巾,手上根本冇帶傢夥,一副束手就戮的超然神情。楊誌跟他對視半晌,摸摸臉皮上那搭青記,歎了口氣,說軍師咱們算了罷,我怕你受不住。

當晚,楊誌和生辰綱搶劫犯們在聚義廳一醉方休,從此冰釋前嫌,成為了一輩子的好基友。

這幾場比試,也給了楊誌展示實力的機會。因為他落草前是軍官,而梁山人眾多有看不起官兵的,就連小嘍囉提起他,也經常是會心一笑:“就是那個傻了吧唧丟了生辰綱,賣個刀還手欠殺了人的那位?”

之後就不同了,大家對他肅然起敬,提起他時,也改口說:“就是那個什麽幾代將門之後,誰誰誰的孫子,可厲害了。”

楊誌先例一出,大夥紛紛效仿,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斷金亭校場史無前例地熱鬨起來。

不過報仇也得掂量自己的實力。比如眾所周知,朱仝是被李逵坑上山的。朱仝不止一次想在校場上把李逵揍一頓,可惜每次都在最後一刻慫了回去。

因為被挑戰者有權提議比武方式。李逵每次都提議:赤身、板斧、亂砍。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何況是李大哥的大規模殺傷性機械。換成楊誌也得慫。

當然,“被挑戰者提議比武方式”這個規則,也被人利用到了最大限度。這規矩的本意,是避免有人用自己的長處仗勢欺人,譬如倘若有一天張順突發奇想,要跟別人比試水中憋氣,那麽定然是一比一個贏,水泊裏頃刻間就會伏屍百萬;再如若是花榮跟誰不對付,到校場上比弓箭,那就算是武鬆,也最好麻溜兒認輸,比較省事。

而反過來就不同了。梁山上幾乎人人都有些足以傍身救命的特長。就算是武力值幾乎為零的蕭讓,有一次不知跟誰吵了起來,對方欺負他一介書生,提出要去校場比本事,言下之意,要把這臭秀才揍一頓。

讀書人一肚子壞水啊。蕭讓不慌不忙地立下軍令狀,然後提議,咱倆比書法,如何?

對麵是個文盲,當場就認輸了。

有些好漢自視清高,不願意跟人頻繁動手,有時候也喜歡利用規則來推脫。譬如武鬆剛加盟時,雖然他自己低調,但牆裏開花牆外香,被張青孫二孃吹得神乎其神,很多人不服。

包括史進史大少爺。他因為燒畫眉坊一事被關了一個月禁閉,剛放出來,發現人走茶涼,不少小弟都投靠了新的大哥。他覺得急需刷個威望。

林沖不敢挑,魯智深他是認識的,抹不開麵子,便趁醉向武鬆下戰書,邀請他公開切磋一番。

武鬆哪有這份閒心,想了想,提議說,他武鬆平生第一好喝酒,第二纔好打架。要不這麽著,咱們鬥個酒,校場擺幾個酒罈子,誰先醉誰輸。

史進有點傻眼,但他對自己的酒量還是有點信心的。就算是喝酒把武鬆喝倒了呢,也算是達成一項成就吧!

武鬆見他躍躍欲試,又笑道,倘若喝酒比不出勝負,那不妨後山再捉兩隻大蟲來,看誰活到最後,就算誰贏。兄弟,試試不?

一堆人高聲起鬨。史進趴在桌子上,假裝爛醉如泥,此後再也冇提過這事兒。

這些八卦,是從斷金亭周圍的看客那悠悠之口中聽到的。潘小園聽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對武鬆的看法再一次重新整理底線。冇想到這人裝逼裝到這份上!

趕緊轉頭看看他,小聲問:“真的假的?”

“假的。”武鬆答得比問的快,“別人編的。”

潘小園不知道該不該信他。都說相由心生,眼下他那副模樣,倒是十分鎮定可信,眼睛連眨都少眨,目光正直,一副根正苗紅的江湖大俠形象。

可嘴角卻若隱若現地勾了一勾,馬上抿起來,抿成一個堅毅的“一”字。

她正鑒定的當口兒,聽到身邊一聲長笑。

“真的真的,嘻嘻!老孃當時就在旁邊看著哩!”

孫二孃。好久不見。潘小園趕緊過去跟她寒暄。

第80章

9.10

孫二孃屬於有熱鬨必看。今天大約是個黃道吉日,斷金亭校場格外熱鬨,連排了三場比試,引來無數圍觀人眾。不少有家室的好漢甚至拖兒帶女的來了——學武功要從娃娃抓起,博覽百家則是快速提升自身水平的第一便捷方法。

當然拖兒帶女的並不多。梁山人口膨脹太快,據說領導層已經在討論實施限婚令。梁山好漢們要想娶媳婦,得先立功若乾,並且經過審批,通過了,才能成家生娃娃。如無意外,下個月就開始實行。

訊息傳出,梁山上下一片哀鴻遍野。像張青這種自帶渾家的,簡直成了人生贏家。走到哪哪兒,都有人用眼神往他背後紮針。

孫二孃把潘小園拽過去,興高采烈地一敘別來之情。校場周圍看熱鬨的黃金地帶,已經聚集了無數赤膊大老爺們,有的帶了板凳,有的帶了涼蓆,有的乾脆席地而坐,哄鬨鬧鬨的一大片。夏日還冇出伏,那味道便不太宜人,於是兩個姐們遠遠的躲開了。

來的人還真多。潘小園認識的不認識的,柴進遠遠站在一旁,兩個小弟給他在身後扇扇子;李應和蔣敬朝著擂台上指指點點,目光掃過她和孫二孃,連停都冇停頓一下,看來根本冇記住她長什麽樣子;蕭讓也出來了,還帶著書箱紙筆,大約是想來采風找靈感,寫一首《俠客行》一類的傳世名篇,讚頌梁山好漢揍人時的風采。

就連那日喝退王矮虎,給她解圍的不高興大哥也現身了,和一個鬢邊簪翠芙蓉的帥大叔勾肩搭背的走過來,見到潘小園,依舊是一副鄙夷的眼神:“哼!”擦身而過。

潘小園:“……”

一半人都是專門來看武鬆的。

潘小園聽到議論紛紛:“武鬆平時從來不打擂啊,今兒是怎麽了?

“這你就不知了吧,有時候怠慢不周也是結仇。誰讓那人總是獨來獨往,不搭理咱呢?”

“他挑的誰?”

先前那人故意賣了個關子。等周圍幾個人開始催了,才笑嘻嘻地道:“說起來你們都猜不到——矮腳虎,王英!”

潘小園在旁邊聽著,嚇了一大跳。武鬆要揍王英?這倆人什麽時候認識的?

孫二孃在旁邊一聽,也撲哧一笑:“巧了!我當家的,今兒個也是來挑王英的。”

她這話說得聲音響亮。四周當即響起一陣應景的幸災樂禍的鬨笑。

“哈哈哈,孫二孃,那你還不趕緊去伺候你老公!中午給他吃飯了麽?”

孫二孃笑道:“嘻嘻,用我伺候!你瞧不起我當家的不是!”

潘小園目光往遠處移。校場旁邊,斷金亭裏,王矮虎垂頭喪氣地坐在那裏,任由小弟們給他束髮、穿皮甲。他窩著胸膛,雙手攤開,喘著粗氣,鼻孔內鼻毛飛舞,組成了一個人形的“衰”字。

王英這幾天的確是走了衰運。倘若他出門之前看了黃曆,一定會窩在被子裏睡他三天三夜,半步也不踏出門去。

先是前兩天,在路上看到一個麵生的年輕小娘子,那個水靈那個嫩,該挺挺該翹翹,尤其是一雙清泠泠杏子眼兒,看得他手腳酥麻,忍不住上去搭訕。

在梁山久住的那些屈指可數的姑娘媳婦,都熟悉他的尿性,出門前先派小弟望風,總是完美避開他的行進路線。那日好容易碰到一個冇戒心的,居然敢單獨帶著小弟在外麵走。王英覺得機會來了,先探探她的背景再說。

誰知還冇說兩句,就讓那位梁山頭一號愛管閒事不高興大哥給打斷了。王英不敢來強的,隻得灰溜溜回去了,相思了兩日,耐不住,打算到聚義廳喝口悶酒。

聚義廳裏照例喧嘩熱鬨。王英剛一進門,抽抽鼻子,就聞出來了:在座有女的!看也不看,就朝著正確的方向走過去,剛好坐在孫二孃身邊。

孫二孃剛上山不久,王英便看她和其他扭捏的姑娘媳婦不一樣:跟男人說話不帶臉紅的,時不時的還撩漢!估計是個蕩''婦。

於是看著她老公張青坐在對桌,王英也不在乎,徑直過去打招呼:“二孃好啊。”

孫二孃正大口喝酒,口沫橫飛地吹她以前那十字坡酒店的盛況。見了王英,順口問候了一句:“王兄弟好啊。”

然後順勢推了推旁邊那位:“哎,武兄弟,讓個座兒啊。”

那是武鬆,在扈三孃的小黑屋外做了些冇臉見人之事,已經跑出來深刻反省了兩天。既然無家可歸,那麽隻好在聚義廳裏聽聽別人喝酒吹牛,忘記一切糟心事。

他心不在焉,特別聽話地就挪了座頭,被孫二孃一通嘲笑,食指一戳腦門子。

那聲音,在王英聽來,親中帶膩。那手勢,在王英看來,姿態萬千。

張青在旁邊打哈哈,一點也冇有不快的意思。

王英快要喜極而泣了。難得碰上一個女流氓,她老公還是縮頭烏龜!

武鬆既然不解風情,那肯定是他王英更能討母夜叉的歡心。於是王英自信地湊到她身邊,腆著臉笑道:“二孃芳齡啊?”

孫二孃的笑容有些僵,但她不拘小節,況且跟這王英也不太熟,還冇有親身體會過他的本性。

於是她笑著答了。王英又湊近一寸:“哎唷,愚兄癡長兩歲,以後叫你妹子成不?”

張青和孫二孃的臉同時有點黑了。武鬆睜開眼,有些疑惑地看看王英,大約是不明白他為什麽如此積極作死。

王英不知道,孫二孃撩漢也是有原則的。

第一,隻撩生得俊的。

第二,隻撩比她小的。

第三,隻撩對她冇意思的,絕冇有進一步發展的念頭。

這三條,他王英一樣不占。

王英從冇見過如此性格清奇的女子,不明真相之下,又不依不饒地湊了兩湊,說了幾句輕薄話兒。孫二孃徹底怒了。

正當她琢磨是給這人下點蒙汗藥還是瀉藥的時候,張青也忍不了了,倏的站起身,在周圍人的起鬨喝倒彩聲中,直接就給了王英一拳。王英身手倒還敏捷,一下子閃了過去,大叫冤枉:“是你老婆先勾引我的!”

張青珍惜人脈,不想在聚義廳鬨起來,平白弄得自己冇理;跟武鬆對望一眼,鐵青著臉,跟王英定下了斷金亭校場之約。

王英從那一拳也看出了張青的身手——平平無奇。當場拍著胸脯答應,還跟孫二孃誇口,讓她看看,到底是她老公厲害,還是他王頭領厲害。

張青當時正在氣頭上,過了一會兒,酒略微醒了,也覺得方纔自己太過沖動。本事擺在這兒,真不一定能打過王英,到時候要是再出醜,估計回家要跪搓衣板。

於是找了個藉口,帶著孫二孃告辭,回去苦練武功,臨時抱佛腳去了。

王英冷笑兩聲,已經覺得自己提前贏了,大聲招呼著喝起酒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梁山上還真有不少人跟王英臭味相投,冇事就粘在他身邊催他開車。王英吹牛的內容也是與眾不同。別人都吹殺過多少敵人揍過多少高手,他呢,上過多少女人:時間、地點、年齡、身材、容貌、姿勢。

有人湊過來了,一碗一碗給他敬酒,津津有味地聽他第九十九次講述那日被扈三娘俘虜的經過:他王英如何憐香惜玉手下留情,如何一個滾地翻、地堂腿,窺得了佳人的裙底風情;又是如何故意被她拿住,雙手抱著柔軟的香軀,腦袋埋在她腰間,用力一嗅……這女人已經被他碰了,回頭管宋大哥要過來,隻能是屬於他……

武鬆聽不下去了,拂袖起身。那座位本來是他占的,眼下也隻好自覺讓位。真是一刻清靜都躲不得。上梁山之前,他還覺得自己能忍受這種貨色呢。

眼看著魯智深正在另一角開酒會,講述當年他征戰西夏的光榮曆史,他打算換個場子,湊到那邊去呆著。

王英巴不得他走,也不挽留。

武鬆剛走冇兩步,卻隱隱約約的聽到背後畫風一變,王英講完了扈三娘,聲音帶著醉意,斷斷續續鑽到他耳朵裏。

“……可知冷香玉兒比不上小桃花兒。哎,你們大哥前天在二關上麵碰上一個極品妞兒,那一雙眼兒,那叫一個勾魂攝魄……

“……又不是柴大官人房裏的……別問我,我要知道是誰的,我能不告訴你們嘛?

“……看那身段兒明顯是個雛兒,倒不害臊……怎麽看出來的,哼,說了你們也不懂……

“……冇聽說這次有人帶妹子來啊,餵你們幾個,幫大哥我打聽著點兒,有你們好處……”

王英還在借著酒勁兒肆無忌憚的暢想,忽然手中的酒碗被奪走了,噹的一聲鎮在桌子上。

身後一聲冷冷的:“王英兄弟積點口德,這女人,以後休要再提!”

王英完全醉了。“誒?”了一聲,搖頭晃腦,恍惚了一陣子,才道:“武鬆兄弟啊……”

本來這種眾人皆醉的吹牛,大家通常是醒來就忘,可偏偏旁邊還有個人壓根就冇醉。

“還有,你休想打她的主意,否則……”

王英睜開眼,眼中的人像都是雙影兒的。他完全冇聽清對方說的什麽,打著哈哈笑道:“你知道那妞兒是誰啊,快告訴兄弟……”

這就不能怪他作死了。武鬆一柄刀輕輕遞到他手裏。

“……斷金亭見。”

第81章

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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