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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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息一下情緒,告訴他:

“底下小嘍囉來報,請你山下去看看。你若是太累了……若放心我,我代你去。”

武鬆微微一驚。陽光已灑遍全山,他卻是兩夜未眠。還真是一刻都不得閒。

累是累,垮不了。拍拍她肩膀:“你先去,我帶人隨後就到。”

隨後又想起來,問:“山下哪兒?”

“金沙灘。”

“出什麽事了?”

“說是……泊子裏有艘來曆不明的船。”

第224章

傾國傾城

瑣事繁多。武鬆一個人哪處理得過來,

他也並非全能,無法麵麵俱到。於是幾個知根知底的老兄弟,譬如魯智深、林沖、李俊、張青夫婦、阮氏兄弟,還有被監督著的公孫勝,

還有地位一落千丈的吳用,算是組成了一個臨時的“民主議會”,各司其職,

發揮特長,共同決定非常時期的各種非常事務。

這會子聽說水泊裏大搖大擺地駛來了不屬於山寨的船,

幾個人齊齊一驚。魯智深抄起禪杖喝道:“官軍打來了?”

林沖說道:“師兄稍安勿躁,派人下去看看。”

魯智深不依,

“要去親自去!灑家看是誰在作怪!”

武鬆讓大家備好兵器,

自己抄起刀,揮手帶了一群人,

再朝小嘍囉指示兩句,

直奔金沙灘了。

來的是一艘孤零零小舊漁船,

不知是從附近哪個老鄉家裏借的。船上一人搖櫓,頭戴鬥笠,遠遠的看不清樣貌。但見一麵搖,

一麵回頭朝艙裏說著什麽,

想必船艙中另外有人。

等到漁船搖近,

已有幾十人聞訊趕到金沙灘,刀光劍影,嚴陣以待。

潘小園見武鬆來了,

趕緊湊過去問:“是誰?”

“不知道。”敵我不明,順帶將她往身後拉一把。

小船就這麽無畏地靠了岸。那搖櫓的掀開鬥笠的一刹那,隻聽得金沙灘上一片怒喝,幾十柄刀劈裏啪啦地拔出來。

性急的周通蹬蹬蹬幾步上去,揪住衣領,捏起拳頭,咚咚咚一陣猛揍:“是你!”

潘小園連說話都忘記了,睜大眼睛,自己的視力冇出錯。

“……燕青!”

燕青放下船櫓,硬生生受了周通幾記老拳。眉頭一皺,俊美白皙的麵龐上湧起一點紅,毫不還手。

再環望金沙灘的刀光劍影,人人對他怒目而視。免不得有些慌亂。

金沙灘身上,知情的向不知情的飛快解釋:“他是按宋大哥指示,勾結朝廷大官,把咱們都給招安賣了!還陷害明教聖女……”

一傳十十傳百,有的冇的添油加醋,周通揍得起勁,冇人攔他。

等周通揍得夠了,燕青才喘息一刻,抹掉唇邊一絲血,單膝跪下,朝麵前幾十個煞神團團一拜,聲音平靜清朗,開門見山。

“小弟自知對不住各位大哥。今日是來領罰的。一刀一剮,小弟甘願領受。”

武鬆冷然看著他。燕青的無間道作為早就聽六娘說了,吳用也供述出來一些。雖然她講得十分簡略,但也足以想象她那時候的絕望無助。更別提因此而被坑害的其他人……

森然問道:“若今日來迎你的是宋大哥呢?是不是就改口來領賞了?”

燕青苦笑搖頭,幾柄刀四麵八方對準他。人人素白巾幘腰帶,不難想象出發生了什麽。

“水寨全部封鎖,小弟就算再愚鈍,也知山上出了變故。但不論今日寨子裏是誰做主、掛什麽旗子,我都是非得來一趟不可的。不然縱使身處天涯海角,也是於心不安。”

潘小園在一旁聽著。破天荒頭一次,對這人的花言巧語完全免疫。

突兀地詢問一句:“你是怎麽來的?”

風門雖然已經和她清了交情,但看在史文恭的麵子上,怎麽也得好人做到底,不會轉頭就把人犯給放了吧。

燕青抬眼看見她,又垂眼下去,麵容平靜,低低迴答她:“開封府搜查溝渠,風門眾人轉移了好幾次,人員七零八落,我那些‘獄卒’便監得不嚴。再加上……”

“再加上”什麽,他卻苦笑不說了。但潘小園熟知這人尿性,附耳告訴武鬆:“風門裏儘是些桃花枝的女孩子,定是讓他灌了**湯,‘化敵為友’了。”

問他:“水夫人呢?還好麽?”

“安全躲起來了——我幫的忙。”

阮小七抄個撓鉤,去拉他那艘小漁船,一麵說:“燕小乙,你在東京做下在這麽大事來,本可以逃走江湖,隱姓埋名過日子,可你倒敢回來,衝這點,我小七敬你是條漢子。但你既然回了梁山,就得按梁山的軍法處置,你懂麽?”

燕青咬著嘴唇,餘光朝那小漁船看一眼,點點頭。

“小乙已知自己做事荒唐,大丈夫敢作敢當,今日任憑發落。但求問一句……盧員外眼下如何?”

大夥倒都被他這份骨氣打動了一刻。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回他:“性命無礙!”“床上養傷呢!”

此時方金芝和包道乙也聞訊趕來。見了燕青,自然牙根癢癢,恨不得將他就地正法。但馬上又提起心思,很明智地冇有開口指責,否則倒像是給眾梁山好漢施加壓力了。

燕青卻眼尖看見他們,遠遠的深深一揖,昂首不說話。

不知是誰扔來一把刀,撲的一聲響,插進他腳邊土地裏。

“燕小乙,兄弟一場,大夥不為難你!你要是真心悔罪,就自己看著辦吧!”

卻又有人低聲說:“到底是自家兄弟……宋大哥做的決定,他不過是奉命行事……眼下用人之際……”

武鬆見他還保持著拜倒的姿態,輕輕一提,讓他站起來。

“為什麽回來?說清楚。”

他心裏也清楚,“良心不安”這種現象,放在別人身上還可能是個理由,卻唯獨不像是能讓燕青產生困擾的。但若說他是回山來興風作浪、再玩花樣的,諒他也冇這份本事。

見他默然不語,又問:“船裏是誰?”

早就敏銳地看出來了,來的不止他一個。

燕青似是心中為難,還是長久不言,忽然低聲說:“小弟手裏還有些情報……”

知道武鬆最不喜歡要挾交易,很聰明地不流露出“情報換命”的意思,而是不卑不亢地說:“這些情報,山寨也許用得著,便隻好回來了。武鬆大哥,這些東西你拿好了,但求對山寨有些許用處。再砍小乙腦袋,我死而瞑目。”

懷中一摞紙張送到武鬆手上,毫不在意拔出地上那柄刀,擦了擦上麵的泥土,刀柄朝前,遞了個趁手的高度。

平生第一次賭命,雖然鎮定,手指忍不住微微發顫,胸膛輕微地起伏。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那小漁船,目光轉為堅定,緩緩閉上眼。

武鬆將那疊紙展開來,一讀之下,微微變色。

“你……”

竟是一副完整的名單。朝廷安插在梁山的所有“監察”,姓名、相貌特征、軍中職位,一行一行,整潔明瞭。

旁邊的幾十人全都好奇。

“武鬆兄弟,那是什麽?”

“俺不識字,念一念,念一念!”

武鬆將那名單小心摺好,放進懷裏,心中已有計較。伸手將燕青手中的刀接過來,刀刃反出慘白的光。

接著順手一劈,周圍人齊聲驚呼。等得片刻,才發現那刀刃貼著燕青脖頸擦過,隻削下一縷頭髮。

刀起之時,終於聽到漁船上一聲嬌聲呼喊:“慢著!”

緊接著,艙裏的人扶著艙邊立柱,搖晃站出來,聲音被微風送到岸上。

“還請各位義士手下留情!”

這聲音一出來,有如香風拂麵,溫泉清波,讓人聽了說不出的舒服愜意。金沙灘上百十號生猛好漢,目光從燕青身上移開,迅速定在那船首立著的窈窕身影上。一小半的人當即呆了。

而潘小園當即大失矜持,和旁邊的方金芝同時叫出聲來:“李姑娘!”

趕緊跑過去,和聖女一左一右,把弱不禁風的李師師扶上岸來。

李師師長紗遮麵,頭一次見到這麽多如狼似虎的大男人,顯見有些怯場。扶穩了潘小園的手臂,緩緩萬福下去。

“各位義士不必生疑。是我叫燕大哥回來的。”

……

金沙灘上寂靜了半晌。嘩啦一聲,有人手中的刀掉地上了。

潘小園飛快地低聲介紹兩句。武鬆訝然:“這是李師師?”

她無奈低聲:“別叫人名字。”

雖說李師師的名字早不是什麽閨閣之秘,都響遍京城了。

雖說在場的不止李師師一個美貌小娘子。但唯有她一個,頭飾珠翠,身著華服,全身上下冇一點俠氣匪氣,也冇一點風塵旅途的勞頓之感。和在場眾好漢的氣質更是格格不入,彷彿再往前踏一步,就會讓梁山上的粗糙氛圍給割傷了。

突然有人粗聲問出來:“這小娘們是誰?”

“燕青,帶女人來山上,你什麽意思?”

更有的直接問出來:“小娘子,你哪兒的?”

不得不說,李師師的容貌也許傾國傾城,但此時此地,卻算不上傾山傾寨。弱質難恒之美,隻適合細樂柔音、淺酌低唱,放在東京風流繁華之地,迷倒多少文人雅客;但這份氣質,梁山上的糙老爺們卻不是人人欣賞得來,下裏巴人聽不得陽春白雪;能讓他們大起不軌之心的,不外乎生動鮮活、旺夫益子的辣娘們。而一眼見到李師師,大多數人隻是驚歎她生得纖巧完美,世間罕見,簡直不像個正常女人了。

因此在態度上,也出現了兩極分化。譬如富二代出身的史進史大少爺,目光定在佳人的身上,眼珠子快掉下來了;而老實巴交的農民陶宗旺,手裏拄著當兵器的鋤頭,心裏想的是:消瘦成這個樣子,莫不是生病,卻怎的還冇被風吹走呢?

魯智深則十分同情,粗著嗓門道:“這小娘子餓了多久了?去拿點酒肉來!”

李師師哪聽過這些毫不憐香惜玉的粗話。輕紗下的麵龐微紅,又是一個深深的萬福。

“燕大哥此次回山,隻為挽回過錯,別無二心。還望各位義士哥哥看在賤妾薄麵上,饒恕他則個。”

眾好漢一輩子見過幾個用“賤妾”自稱的女人?不管她是瘦骨伶仃還是高不可攀,還是故弄玄虛,還是賣弄風情,那聲音一出來,再鐵的硬漢,一顆心都軟了那麽兩三分。

就連武鬆也有點猶疑不定。要是完全不給李姑娘這點“薄麵”,身後的這些大眼瞪小眼的兄弟們,是不是得當場跟自己切磋一下子?

老天保佑,她可千萬別哭。

眼看著男人們基本上全都淪陷。潘小園義不容辭地接過指揮權。

“大夥先別在這兒吹風了。各回各的崗位守著。阮七哥,煩你將船泊了。來一頂轎子,先接李姑娘上山休整,護送……讓魯師父來。武二哥,林教頭,你倆‘陪送’小乙哥上山。”

偌大梁山,破天荒頭一遭,居然容了一個女人發號施令。偏偏被她點到名的幾位還都非常配合,立刻毫無怨言地接了她的任務。

尤其是武鬆。那眼神裏居然還似乎帶著點嘚瑟,似乎是在向全山兄弟挑釁:“我的女人很棒吧?”

冇人再敢駁斥。況且誰心裏冇點虛頭,敢情方纔見到美女,眼睛直了的,也不止自己一個。

潘小園再看一眼燕青。身邊武、林兩個人監著,他武功再精,也耍不出花招了吧。

但看他也冇有耍花招的意思。潘小園自從見到李師師的一刹那,就明白了五六,他為什麽會毫無怨言地回來領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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