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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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女狐狸精,今日果然是她在作怪!

潘小園眼睛睜得老大,心中流淌過一萬個後悔,不敢叫也不敢動彈,隻曉得閉眼。

石秀眉頭緊蹙,牙齒咬得格格響,臉上肌肉扭曲了片刻,那刀尖卻冇往前一寸。

一揚手,將那刀丟回地上。

“滾!”

潘小園抱頭鼠竄,正看到魯智深趕來,急忙躲回和尚的保護圈裏。

正後怕得抹淚,隻聽噹的一聲,竟是半截斷刀擦著魯智深的僧袍袖子飛過。李逵得意哈哈大笑。

扈三娘秀眉直豎。搶來的刀本就不是什麽上乘質量,戰鬥多時,終於被李逵的蠻力斫斷一把。

美人不慌。腦海中掠過林沖那一番醍醐灌頂的指點,扔掉左手斷刀,集中全身的力量。

卻突然心裏晃過一個念頭:他在哪兒呢?

闖進來之後一心護人報仇,竟把這個梁山上最要緊的人給忘了。但此時意念一起,一發不可收,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

性命相博之時,哪容得半點走神。李逵雖蠻,卻不傻,震天一吼,板斧砍落,四週一陣驚呼。

扈三娘急忙招架,終究晚一步,眼看白刃剁到眼前,卻忽然減慢了襲擊的速度。

一根桌子腿,架住了李逵的致命一斧,隨後被幾斧削得粉碎。扈三娘猛然回神,抓住這一刹那的先機,一刀斜劈下去。

嗆啷兩聲響。黑旋風板斧落地,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衣衫破碎,開膛破肚,鮮血在黑皮上綻放,極是可怖。

隻有一雙眼仍是怒極圓睜,糙聲罵一句:“林教頭,你多……多管什麽鳥閒……”

林沖扔掉半截桌子腿,拂袖回身,再不往後看一眼。

他是梁山上下第一中庸之人,從一開始便是觀望,此時竟然破例出手,風向立變。

大夥也親眼見到了,李逵是衝著那兩個女人去的,其中一個手無寸鐵——畢竟不是太光彩的行徑,此時更是冇人敢說話。

宋江大驚,叫道:“李逵!兄弟!……林教頭,你……”

前車之鑒,當初火並王倫的時候,不也是林沖先動的手嗎?

扈三娘滿目含淚,朝林沖飛快地看了一眼,目光再聚在宋江身上。慢慢將手中的刀提起來。

李逵滿身的血,倒在地上,還是拚儘全力擋在宋江前麵,吃力地拾起一把斧,突然聚起全力,大吼一聲,朝扈三娘猛撲過去。

強弩之末。扈三娘輕輕鬆鬆地一刀劃過,李逵口中狂噴鮮血,轟然落地,慢慢不動了。

口裏兀自喃喃怒吼:“不許、不許傷俺宋大哥……”

殺人無數的黑旋風,此生再也殺不得一個人。

武鬆身邊已經堆了一圈的傷員,有的是真傷,有的捱了重重的幾拳幾腳,也順勢倒下,護著胸膛肚子,哎唷哎唷的叫喚,不起來了。

黑漆漆的瞳仁中帶著火,破爛的袖口鮮血滴答。微微一躬身,視線和大哥齊平。

“大哥,你若是再不給兄弟們一個說法,休怪武鬆不客氣。”

宋江麵色一沉,目光從李逵身上移開,心慌氣短了一刹那,又恢複了泰然自若。餘光一瞟,吳用早就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武鬆,是你逼我不客氣,本以為能和你做一輩子的兄弟,事到如今,宋江也護不得短了!”

混進來的幾個明教細作不敢殺人;倒戈的張青孫二孃、李忠周通、阮氏兄弟,戰鬥力都不足為懼;魯智深雖然厲害,不會當堂對自家兄弟下毒手。

而五虎將中的四個已經在趕來的路上;八驃騎裏的五個尚未參與爭鬥;還有不少和他宋江同心同德的朝廷降將們,不信還奈何不了一個武鬆!

盧俊義接到飛報,得知忠義堂有變,大驚失色。

招安終於有了眉目,即日便可複為良民,這時候出亂子,他盧俊義第一個不答應。為自己這一身本事所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早就對江湖拚殺之事心灰意冷。

更何況,聽那報信的小嘍囉語氣,燕青在東京任務失敗,眼下生死未卜。

略微披掛,帶上柄刀,讓手下人去聚攏其他幾個兄弟。走路太浪費時間,跳上馬,直接提韁上山。

冇奔兩步,麵前卻橫了另一匹高頭白馬,大搖大擺地把他擋在路當中。

盧俊義不得不勒住馬頭,再一看對麵的人,恍惚不知所以。

“你……是你……”

史文恭麵容有些疲憊,右手攏在袖子裏,朝他抱拳:“師兄,別來無恙。”

“你不是……你……”

史文恭樂得欣賞他的驚慌,“師兄何事這麽著急,難不成是趕著去做官的?”

盧俊義到底見過些大風大浪,很快鎮定下來,左手攥緊了韁繩。

“你冇死。”

史文恭微笑:“蒙貴人相助,天意留我性命,師兄很失望罷?”

“怎麽來的!誰放你上山的!”

“這你不用管。上次冇跟師兄切磋個痛快,實在是可惜——你們是幾對一來著?今日不知師兄是否肯賞臉,讓我再試一次?”頓了頓,又慢慢說:“小弟我眼下身有殘疾,師兄卻也養尊處優這麽多年,論一對一,未必打得過我。”

盧俊義知他性子,一件芝麻粒兒大的仇能記上一輩子。知道多問無益,巋然不動,說道:“誰讓你裏通外國,害我梁山兄弟?你今日死性不改,又來做什麽不可告人之事?”

史文恭隻是冷笑。盧俊義大怒。

“不錯,上次我是情非得已,但也不後悔搠你的那一槍!要打快打!”

說畢伸手從腰間拔出刀來,精光閃亮。順帶悄悄地朝躲在一邊的小嘍囉使個眼色。

史文恭一看,有些過意不去。

“師兄慣用的是槍,今日拿的卻是刀——何必讓我占這個便宜?”

一杆帶鉤金槍丟過去。盧俊義一把接住。定睛一看,有些怔忡不定。

“這、這槍……”

怎麽如此眼熟,更不像是史文恭慣用的。

史文恭看出他的疑問,從容笑道:“是管那個……叫什麽來著,嗯,金槍手徐寧……管他借的。也許不太順手,師兄將就用吧。”

他自己綽著一杆長柄狼牙棒,揮了兩揮,便皺眉頭,手一揚,狼牙棒在空中劃了道弧線,擦的一聲,落在一丈以外。

“這個太沉,也不好用。師兄容我換一杆。這個還行……”

盧俊義目瞪口呆,脫口叫道:“你把秦明怎麽樣了?”

整個梁山,使狼牙棒的隻有霹靂火秦明一人。眼下秦明的狼牙棒卻落在史文恭手裏。

史文恭挑挑眉毛,不答話。事環上摘下韓滔的棗木槊,掂一掂,又搖搖頭,丟進路邊的亂石堆。再順手提起單廷珪的黑杆槍,撇嘴嫌棄,一撅兩段,丟在地下

最後拿出來的,是李應的渾鐵點鋼槍,上下撫摸一遍,試著抖一抖,這才滿意,笑道:“師兄請。”

盧俊義一身的燥汗。不是害怕,也不是驚慌,而是混合著不可思議的憤怒。

他如何不記得,這些被史文恭隨意丟棄的兵器的主人——金槍手徐寧、霹靂火秦明、百勝將韓滔、聖水將單廷珪、撲天雕李應……都是當初參與攻打曾頭市,立了大功的。圍著史文恭,幾場車輪戰,直將他逼得幾乎是個死人,馬背上沾滿鮮血。

這些人,論武力,個個獨當一麵。史文恭竟將他們一一繳械,那必定是偷襲伏擊,無所不為。

盧俊義大怒,喝道:“卑鄙小人,無恥下作,再敢叫我師兄!”

史文恭冷笑:“師兄是怎麽被賺上梁山的,想必你已忘了。你嚐過被人害得一無所有的滋味,卻忍心將這滋味加諸於我!我在曾頭市的忠心部下、得意高徒、知心好友,蒙你們所賜,死得一個不剩,我史文恭可不健忘!”

盧俊義長歎一聲,將徐寧的金槍帶在事環上。

“好,若非要說我對不住你,

那也是你心術不正在先,如何怪得別人?”

史文恭微微動容,端正顏色,慢慢說:“我不過是想讓人……瞧得起我。”

盧俊義不為所動。

“眼下山寨裏有急事需我去應付,你容我半日的功夫。今晚酉時,我在這裏恭候。”

史文恭大笑。

“可我不願等。”

渾鐵點鋼槍挽個槍花,疾如霹靂,勢若奔雷,直取盧俊義心口。

第219章

忠義堂(二)

忠義堂一片混亂。武鬆腕間鋼銬縱然結實,

被百十樣武器鋪天蓋地砸了這許久,已經微現裂痕;滿手的血,出乎意料地成了最理想的潤滑。他咬牙,雙手並攏,

迎上一柄寶刀,狠命一擋,劇痛穿透上身,

大喝一聲,鮮血淋漓間,

一雙鐵拳分開,竟從那銬子裏脫了出來!

飛身撲上。宋江頸間輕輕勒著一道冰冷的精鋼鎖鏈。一張黑臉已經變得慘白,

一動不敢動。

牙縫裏迸出幾個字:“武鬆你、你……卑鄙小人,

無恥、下作……你敢對結義兄弟動手……”

武鬆神情中的痛苦不比宋江少些。臉上紅白不定,嘴唇已被咬得斑駁,

豆大的汗珠滴下鬢角,

滿手的鮮血刺眼可怖。

要製服宋江不難。難的是越過心裏那道最堅固的情感的底線。

被他叫過大哥,

這麽多年一直當做是恩人。自從親兄死後,便隻有這個結義的兄長,在心裏占據一個特殊的位置。直到跟他見麵對峙之時,

還妄想著大哥隻是一時糊塗,

也許自己一席話,

能說得他迷途知返。

但見忠義堂裏,兄弟們漸漸分成幾派,有的站在他身後,

有的堅決擁護宋江,更多的不敢動手,眼中滿是疑惑和驚懼。

地板上已然見血——不止他一個人的。再不下狠心,後果難料。

他嘴唇輕顫,一個一個字吐出來:“冇錯,我卑鄙無恥,我對兄長不敬,一切報應我來承擔。請大哥發句話,讓兄弟們放下兵器,誰也不許再動手。”

宋江默然不語。比這凶險百倍的情景,他也不是冇經曆過。再拖延幾刻,也許就能等來讓他翻盤的救兵。

沉住氣,低聲說:“武鬆兄弟,記得……咱們當年……”

在場眾好漢可都明明白白地聽到武鬆這句要求。宋江居然不肯下令製止大夥同室操戈!

立刻有人跟著叫起來:“聽武二哥的,別打啦!”

卻有人跟宋江一個心思,靜觀事態。

武鬆心裏麵翻滾著一句句惡狠狠的威脅,卻怎麽也忍不住說出口。飛快地環視廳堂,下決心,說:“若是大哥……”

突然哐啷一聲響,門裏闖進來兩個報信的小頭目,見了廳裏一片狼藉,悚然大驚,看到宋江,又看到躲桌子底下的吳用,極輕微地搖搖頭,手半藏在袖子裏,做了個隱蔽的暗號。

這是給吳用看的。在山寨這麽多年,好歹也培植了些隻忠於他軍師的心腹。這是告訴他,山下西風壓倒東風,盧員外等一乾救兵,來不了了。

吳用立刻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摸出自己的羽毛扇,撐著桌子角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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