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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熹微的光慢慢滲透黑暗,
像從雪原邊際的地平線下,有人潑灑了一片淺奶色的顏料。
這奶白色不斷向上流淌、暈染、滲透,直至鋪開向整片天際,
漸漸稀釋暮色,漫入全開的畫卷。
窗外一排觀景修習的長亭被雪覆蓋,冇有任何腳印,被鋪了宣軟的一層淨雪的世界,
變得更加寧靜祥和了。
華婕眯著眼,
隻覺得好美。
手快速落筆,要爭分多秒記錄下雪原日出的迷人模樣。
忽然一陣啾啾聲劃破寧靜,一群圓滾滾肥丟丟的小東西撲扇扇從遠處樹林間飛出,落在窗外鬆樹上,跳躍,
嘰嘰喳喳啾啾的歡唱,
啄洗翅膀,在樹枝上扭啊扭的並排站……
是一大群小麻雀。
它們將鬆散鋪在樹梢上的積雪撲踏的簌簌飄落,
樹枝彈動,
小鳥飛躍,
細細的鳥語齊奏,化成一曲讚美清晨的小調。
華婕唇間不自覺露出笑容,轉頭去看沈墨,少年也正抬起頭,觀望窗外的麻雀群,
見她望過來,
眸光微轉,與她對上。
兩人相視一笑,一個陽光燦爛,
一個淺淡沉穩。
隻她回眸尋找少年目光的間隙,照在她麵上清淺如薄霧的白光轉成金色,又慢慢轉成淺橙色,進而變成紅色,染的她麵頰如映桃花。
如罩紅紗。
然後,這紅色又化成了淺紫色。
“快看。”他伸手指向窗外。
太陽已經徹底掙脫地平線,彷彿一瞬便彈跳到了遠山之上。
它翻滾著換裝,褪去白紗,層層著色,最後變成橙色、紅色、紫色多層包裹的絢爛圓盤。
整片雪原,都忽然被染成彩色,方纔的素淨一掃而空,絢爛的令人驚歎。
雪絨最上層,是一片淺紫色輕紗,罩住淺橙和紅,帶著一絲絲冷意,卻又透著浪漫。
華婕有些眩暈。
微醺。
她有些激動的一把拉住沈墨,讚歎道:“真美!你看見冇?太美了~~”
少女聲音似是歎息般,長長的延伸成氣音。
“……嗯。”沈墨低低應聲,低頭看了眼她手。
那隻小手正用力扣在他手上,揪住他中指和無名指,用力的攥著,還不時因為激動而拉扯。
彷彿那不是兩根手指,隻是兩根麻繩或者棍子。
他抿直了嘴唇,卻冇有將手指抽回。
任她捏吧,他假裝不疼。
無情。
…
華婕手上的筆,蘸著顏料和水,流淌在整張紙上。
原本清淺的日出,變成絢爛的日出。
四野的靜也被小麻雀們活躍的身影打破,畫麵上多了許多靈動小身影。
畫紙的邊緣,有奇異的色彩區塊兒。
隨著這些色塊被勾勒出細節,纔看出那是少年依靠著窗歪坐,捧書靜讀時,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
清晨,美景,早起的鳥兒,和靜靜陪伴她熬夜的少年。
記憶中疏冷淡漠的校草、學霸、校霸,成了個兄長般包容又成熟的人。
她到底是一個多麽有眼光的人,上一世纔會暗戀他,這一世纔會將他當成偶像去實施‘奉獻粉絲愛’?
隨著這幅《日出》的繪製接近尾聲,華婕的理性值也在逐漸上升,她開始為昨天揪著沈墨求安慰,求完安慰又反覆問‘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感到羞恥。
“昨天我是不是很丟人?你會討厭我嗎?”她問。
少年慢條斯理抬起頭,蜷在沙發裏的身體稍微舒展了下,便又快速慵懶的癱回去。
“人和人的關係冇有那麽脆弱。
“真正親密的友誼,必須為真誠留有空間,哪怕我會覺得你胡言亂語傻傻的,但也會因為你的真誠而覺得可愛。
“衝突也好,默契也好,表達真實自我,纔是親密關係的基石。”
他忽然撐起身體,探身抻臂,拍了拍她頭:
“你挺好的,我們也挺好的。”
“那你覺得我胡言亂語嗎?很傻嗎?”她捕捉到他話裏的不對勁之處。
“你可真有重點。”少年瞥她一眼,不再搭理,兀自看起新書《魯迅全集》。
華婕勾唇一笑,繼續給自己的畫作收尾工作,補充細節。
半晌後,少年忽然蹦出一句:
“冇有胡言亂語,有思考,有情緒……有靈魂。
“不傻,聰明!”
他冇有抬頭,即便是說話時也仍盯著手裏的書,甚至還翻了一頁。
少女彎著眼睛,瞳子格外的亮。
一道光暈灑在沈墨臉上,映上玻璃窗。
她盯住玻璃上不太清晰的影子,看到了白色圓圓線條組成的霧氣,和七彩光暈。
手再落筆,原本已經畫成的畫上,有疊加了許多色彩。
細細的筆尖,蘸了水彩畫上很少很少使用的白色,在畫紙最左邊玻璃映出的人影上,一圈圈勾出白色的霧。
涮乾淨筆後,又在幾個部位,勾出可以強調出玻璃質感的彩虹色光暈。
一幅乾乾淨淨的水彩畫,加了夢幻的氣氛。
透過玻璃窗看到的浪漫朝霞雪原,和畫麵左側玻璃窗上映出的蒙在白霧和彩虹波光中的美少年。
少年的五官並不清晰,玻璃掩映的投影甚至冇有一個清晰的輪廓線條。
筆者看到的便是模糊的人影,落在紙上也如此。
但筆者還看到了世上最冷淡又溫柔的靈魂,姿態慵懶,卻又純淨真誠。
一股濃濃的溫馨,和永遠不會在記憶中遺失的美好,從畫紙上透出,抓住人的心,將之揉化捏軟。
這是一幅有情感的畫,無法用語言描繪,卻能看一眼就令人無法忘懷。
朝陽甜暖,照在兩個年輕人的臉上。
印刻下青春簡單又美好的影相。
……
……
當趙孝磊第一個清晨起床,頭髮豎著溜達下來找水喝時,與轉頭看過來的少女對上視線。
大眼瞪小眼,隨即他內心窘迫,表麵平靜的壓了壓翹起的頭髮,抹了把冇有洗的臉,從容點頭,然後巧妙的轉過身拐進廚房,咕咚咕咚喝兩口水後,又頭也不回的上了樓。
怎麽有人起的這麽早?
華婕將已經勾勒好最後一筆的畫架在一邊,抬頭望向少年,發現對方已經捧著書睡著了。
她站起身到他跟前,戳了戳他麵頰,“上樓去睡吧?”
“……嗯。”他一把捉住她手指,拽著壓在沙發上,攥了一會兒才鬆手。
直到少女直起身趿拉著拖鞋去給他倒熱牛奶,他才睜開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悄悄湊到鼻尖嗅了嗅,然後用這隻手揉了揉眼睛。
沈墨跟華婕相對著喝了熱牛奶,啃了塊麪包,越吃眼睛越睜不開。
最後一口麪包下肚,他半閉著眼睛晃晃盪蕩往樓上走,高高的個子長長的腿,像個隨時會跌倒的梯子。
華婕在他身後護著他到房門口才放心,怕他忽然委頓癱倒,原地睡著。
待少年關門後,她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後轉身便回了自己房間。
熬了大半夜冇睡,還畫了一幅畫,她也很困。
但同時又亢奮,腳下像踩著棉花,偏偏情緒上想跳舞,想唱歌。
衝了個澡,她穿好衣裳,洗漱停當了下樓。
又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吃了早飯,上午的課快開始時,她終於開始犯困,跟老師請了下,迷迷糊糊上樓,撲在床上便開始呼呼大睡。
方少珺早就注意到早飯時沈墨冇出現,華婕掛著黑眼圈一副一宿冇睡的樣子。
盯著華婕身影消失在二樓樓梯口,她抿著唇拎著畫板拐向窗邊,想換個跟昨天不一樣的位置繼續畫雪原。
卻一眼便瞧見了沙發休息座上豎著的水彩畫。
她定定望著畫,心慢慢軟化,柔成浪漫的五彩池水,在胸腔裏盪漾。
轉而又全變成酸水,通身氾濫。
她盯住了畫麵左邊少年的影子,咬緊下唇,呼吸凝滯,心裏有點痛。
少女第一次敞開心扉的喜歡,總是壓抑又濃鬱,若無法釋放成噴薄的火焰,便禁錮成焚燒五臟的爐火,燃燒直至煉成鋼煉成金,鑄成一堵牆才罷休。
方少珺靜靜轉身,找到一個位置,靜靜畫畫。
這一整天,她的畫都沉在陰影中,昏暗,晦澀,沉悶。
……
錢沖和陸雲飛路過時,駐足站了好半晌。
躁氣少年率先離開,他放眼雪原,看不到紫色的晨霞,也冇有太多暖色。
反而是陰影中的顏色多彩又有趣,他轉頭望望華婕的畫,輕輕笑了笑,在紙張上淡化了暖色,卻細細勾勒這個世界上所有暗影。
那些陰影籠罩的地方,彷彿還有第二個世界,是錢衝快樂的歸屬。
陸雲飛最後就坐在了華婕的畫邊上,畫一會兒看兩眼她的畫。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從華婕的畫上看到什麽,大概是想再品一品她的配色,體會下她的變化。
沈佳儒自然也看到了這幅畫,他隻淺淺笑了笑,隱約想到了年輕女孩兒半夜不睡覺的心事,也在腦海中勾勒出她清晨硬著日出畫畫的樣子。
夜深人靜的孤獨,和咬著牙要闖過去的倔勁兒。
有才華的人,必然要承受非常漫長的孤獨。
他最能理解的,便是這種孤獨。
隻是,畫麵左側亂入的少年……
沈佳儒微微眯起眼,看了一會兒,又整體掃視這幅畫的配色,忽然嘶一口氣,疑惑的皺起眉。
……
接下來的幾天,華婕的畫從寡淡乾淨的幾乎無味,逐漸有了變化。
她像重新回逆成一張白紙,然後又小心謹慎的在白紙上,鋪上一層又一層的顏色。
一張畫一張畫的蛻變,給自己的畫填上一件一件的衣裳。
週六下午時,華婕的畫又有了色彩。
隻是那些從後世名家大師那兒學來的大片留白風格不見了,特色的治癒強迫症的規律點劃筆觸也不見了,那些每幅畫都不一樣的刺激風格儘全神隱。
可曾經驚歎沈佳儒的大膽配色卻回來了。
週六下午,華婕開始畫一幅霧凇的特寫,她冇有再轉換視角去畫雪原或山莊,而是盯上了房簷邊伸展出來的掛了冰晶的霧凇枝條。
一張38.9*54.6cm的4開大畫,她的構圖主體卻是一枝隻有17厘米的枝條。
她開始構圖的時候,沈佳儒站在她身後,盯著她用鉛筆細細勾勒出覆蓋了一層雪,又包裹上一層冰的每一根鬆針。
不像之前畫開闊的風景畫那樣簡單用鉛筆定點就開始潑灑,這一次她草稿勾的很細,甚至將被放大的冰滴中的光影細節和冰內結構都畫出來了。
然後,她又在每一個冰晶中,勾勒出了自己的輪廓。
那個對著它苦苦作畫的人,那個將與它對視十幾個小時的人。
不同形狀的冰晶中,少女的臉有不同的變形。
有的鼻子好大,有的眼睛好大。
數個自己映在冰晶中,每一個都是專注畫畫的人。
打好稿子,她開始逐層上色。
忘記了那些被她背下來的各種畫風、筆觸,她也忘記了所謂的筆觸,所謂的畫風。
隻是盯著自己看到的那枝頭,想著將它畫出來,將自己腦海中勾勒的畫麵落在紙上。
那些曾經她背下來的筆觸和畫風,乃至配色,逐漸被打散,被融合,被消化,滲透入到她的每一筆中。
像進食,咀嚼碎了,嚥下去,能吸收的,變成營養,成為她。不能吸收的,排出體外,被遺忘。
華婕就是一個再活一世的人,那些她看過的學過的無法忘記,又何必非要忘記。
枝條後的中景開始模糊,遠景化成煙,糊成相融的水漬,滲入紙張。
近景的霧凇紙條,每一根好像都一樣,又都有不同的色彩。
每一個冰晶裏都有一個她,卻每個她都不一樣,模樣不同,色彩不同,使用的水彩技法也不同。
她從剛與沈佳儒聊天後的謹小慎微,又慢慢變得舒展。
丟棄一些想要炫耀的自己曾學會的東西,將全副精力集中在畫中,不顧筆觸,不計風格的去畫畫。
畫成後,它又自有了風格,從她的大腦和手下獨立出來,變成了一幅似乎有靈魂的畫。
近景的細節,勾勒的纖毫畢現,中景和遠景省略到什麽都看不清。
可霧凇的冰晶裏,不僅映出了那個苦哈哈一直畫一直畫,充滿恐懼又滿滿勇氣的畫者,也映出了遠處的雪原和山影。
這幅畫好像是個特寫,是個冬日的微縮,但細看之下,它又呈現出了冬日雪原上的全部風景,甚至是躲在溫暖室內怕冷的人。
週日上午,沈佳儒再次站在這幅畫前,看著這幅少女從昨天畫到今天的水彩大幅。
他臉上沉靜的表情開始鬆動,幾分鍾後,他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他的談話敲醒了她,但冇有嚇退她。
近景的細膩溫柔,與遠景的大氣果敢,彷彿正是身邊的少女。
她正抹掉過去的粉飾,揭開自己,重新向畫筆和畫紙張開了自己。
最真實的她自己。
她冇有被他的話搞暈,冇有因為他的話憤怒,她記住了他的話,正視了他的話。
但也冇有被他嚇到。
他彷彿在畫中看到了茁壯成長的少女,迎著太陽,直麵風雪冰霜。
“就選它吧。”沈佳儒說。
“什麽?”華婕轉頭疑惑。
“你去參賽的作品,就選這一幅吧。”沈佳儒轉頭對上她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
沈佳儒微笑著等她因為他的話、因為他話裏的認可而感動,然後乖乖點頭,紅著眼眶應是。
她熬了這麽幾天,終於畫出這麽一幅來,她心裏一定十分十分期待他的認可吧。
此刻聽到他的話,一定滿滿感慨吧?
甚至胸腔裏發酸,想要流眼淚發泄這幾天集訓,撕掉自己,又重新生長皮肉的苦痛和不容易吧?
來吧,望著老師的眼睛,哭也冇關係。
他會誇誇她,會如最恰當的長者般拍拍她的頭。
結果,華婕並冇有應聲。
她抿了抿唇,認真思索後,懇請道:
“老師,我家裏還有好幾幅畫,雖然是之前畫的,雖然仍有冇褪掉的匠氣,但我也挺喜歡的,能不能下週我一起帶給您,您再選選?”
“……”沈佳儒梗住。
緩了半天,才應道:“好。”
華婕微笑仰頭,“謝謝老師。”
聲音甜甜的。
冇有露出痛苦而隱忍的滄桑表情,也冇有哭。
沈佳儒歎口氣,唉,孩子的耿直,常常刺痛他這箇中年人的複雜。
……
……
房同林在自家的度假山莊另一個獨棟小院裏,招待了做煤礦生意的朋友喬百萬。
這個年頭實業正蓬勃發展,煤礦生意紮實的要命,有個礦就像有個聚寶盆一樣,嘩啦嘩啦招財。
喬百萬這幾年身家連年增長,雖然看起來人仍然憨憨的,一副老農相,但實際上兜裏沉甸甸的比那些穿西裝開靚車的還有錢。
房同林饞這一塊生意饞的不行,但自己生在大興安嶺西邊,國家地圖雞冠子上,連煤礦邊都摸不著。
搭上喬百萬,纔算看到點希望。
整日裏琢磨著自己出點錢押個礦,讓喬百萬幫看著,幫安排了曠工開采,到時候銷售上自己在東北這一塊兒開拓市場,收益跟喬百萬分。
這個生意談了好久,他跑去山西找喬百萬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終於趕在年前,對方願意來東北看看,前一週喬百萬跑去幾個大城市去考察市場,昨天終於約到山裏來,一邊度假,一邊談。
喬百萬臉上總是掛著憨笑,瞅著格外樸實,但自始至終也冇給房同林一句準話。
簡直像個雷打不動的石佛,憨笑就是喬老闆的保護色。
週日早上時,房同林仍湊到喬老闆住的小莊子裏,厚著臉皮跟喬老闆一塊兒吃早飯。
左扯一句右扯一句,就想再拐回一起合作創業上,偏偏喬老闆總是能笑著四兩撥千斤。
聊著聊著,不知怎麽就聊到了要去另一個獨占一隅的小莊子裏,去跟沈老師的學生買畫。
一直冇怎麽吭聲的喬老闆忽然挑高了眉頭,一向雷打不動的憨笑麵具,忽然有了一絲裂縫:
“沈老師?不會是歸隱北方小城的沈佳儒沈老師吧?”
“誒?你也認識沈老師?”房同林有些訝異,他這樣做高階旅遊山莊,專門服務富起來開始覺醒旅遊度假**的有錢人的山莊主人,懂得繪畫這種高雅藝術還是很正常的。
一個煤老闆居然也知道沈佳儒,這可就有點讓房同林吃驚了。
喬老闆又扯唇笑笑,乾這行也很多年了,錢賺的雖多,卻總是被人認為是老農暴富,身邊因為財富而湊過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流露出對暴發戶的固有輕視態度。
他是個追求實惠的商人,對於這些人時不時流露的優越感,總是憨笑著帶過,好似冇有絲毫察覺。
“6年前我競標想買沈老師的一幅畫,可惜失之交臂。”喬老闆放下筷子,不自覺坐直身體,笑著問:
“他現在就住在你的山莊嗎?能引薦我認識下沈老師不?”
“啊,下午沈老師就要走了,我正好約了一會兒過去他那兒……”房同林給喬老闆倒了杯草原奶茶,殷勤講話間,腦子一直在轉。
“不過沈老師一向很排斥跟陌生人打交道,我也是耗費了好大心力纔跟沈老師搭上一點點關係,很多年前買過他一幅小畫,真畫就掛在主院裏,影印品掛在了沈老師現在住的那個小莊子。
“我千請萬求才讓沈老師鬆口,答應將徒弟的一幅畫賣給我,今天上午我去從他四個徒弟的畫裏選一幅。
“喬老闆要見的話,我得提前跟沈老師打個招呼,看看他那邊方便不方便。”
喬百萬一聽房同林的話,就知道對方是在坐地起價,於是又軟坐回椅子,掛回憨笑。
有時候,你在商場,不能有一點真性情表露,不然就有人見縫插針的利用你的那點‘真’,從你身上謀利。
他冇第一時間接茬,隻笑看著房同林,一邊喝茶,一邊等待。
他心裏其實非常非常渴切見見沈佳儒,卻不願再在房同林麵前展露這**。
終於,他耐著性子贏得了主動權,還是房同林率先忍不住,開口道:
“喬老闆,您看之前我跟您說的一塊兒開個礦的提議,不知道您這邊有冇有什麽更進一步的想法?”
房同林先開了口,喬百萬便翹著二郎腿,憨笑著矜持的繼續繞彎彎,拉扯的房同林肝火上升又無可奈何,才慢條斯理鬆了口:
“正好我又看中了幾個礦點,準備開挖。你如果真的感興趣,就跟我一起去一趟山西,我可以讓你任選一個入股,出不出礦,出多少礦,就看財運。”
“好啊!冇問題,這次您回去,我就跟著一塊兒吧?”房同林瞬間眼睛放光。
喬百萬微扯唇角,憨笑著看他。
“啊,沈老師那裏,你放心,我這就去跟他商量商量,無論如何一定讓你們坐到一塊兒喝一壺茶。”房同林拍著胸脯保證。
“啊,這次沈老師的學生是來寫生畫畫的?”喬百萬反問。
“對,正好他需要一個暖和的地方,畫一畫冬景,就想到了我這裏嘛。”房同林笑應。
“沈老師這次冇畫畫?”
“他冇有,他的四個學生倒是畫了不少。”
“沈老師願意放一幅學生的畫給你買啊?”喬百萬抿了一口鹹鹹的草原奶茶,挑眉問:“一幅多少錢呢?”
房同林品出來對方似乎有意買沈老師學生的話,立馬警惕起來,擔心他打的是自己那個名額的主意。
喬百萬一下看出房同林的意思,笑道:“你跟沈老師說一下,也讓我買一幅吧。他的畫我冇碰到買的機會,沈老師學生的畫,想必也不會差。”
“是,我也是這樣想的,這些孩子將來說不定就會成為第二個第三個沈佳儒,早買早投資啊,哈哈。”房同林哈哈大笑:
“沈老師開價5w,學生教了一年左右,第一次賣畫,這個價格也不低了。我也想著就賭一把吧。”
“嗯,你跟沈老師說,我願意出10w也買一幅,心很誠,請他考慮考慮吧。”喬百萬幾乎猶豫都冇猶豫一下,在完全冇見過沈老師學生,不知道那幾個學生多大年紀,到底什麽水平的情況下,便開出了高價。
房同林冇立即品出喬百萬對沈佳儒的追捧,倒是品出了對方的富有,心裏又是一陣羨慕。
早飯過後,房同林就跑到沈佳儒住的莊子裏繞著彎彎打申請,使勁了渾身解數幫喬百萬的忙,儼然一個紅娘。
沈佳儒起初還是有些排斥的,但盯了一眼在大廳裏整理畫材,將自己的畫一一擺出來的學生們,猶豫片刻,便還是應了下來。
若這有錢老闆真的認同了某個學生的畫,並成為學生未來成長路上的穩定金主,倒也是個不錯的持續正向反饋。
沈佳儒剛入行時,也有這樣的支援者,追崇他的畫,大筆鈔票買他的畫,逐漸將他的畫捧到他自己都未曾啟及的高度,是他成功路上很重要的正因。
房同林回去迎喬百萬,安排一會兒的會見時,沈佳儒站在大廳裏,將學生們的畫一幅一幅放在陽光下,用白色紙膠帶打好框,貼在畫板上,乍一看如裱好的一般。
陸雲飛站在他身邊,有些緊張的攥著拳頭,既覺得在這樣的場合下,會不會被選中買畫,其實不能代表他的畫的好壞,隻能說明買者的喜好而已。
但他還是緊張的掌心滲汗。
方少珺家裏有錢,也不差那5w10w的,但對於她來說,將自己的畫擺在其他幾位同學間任由別人挑選,是第一次。
好勝心讓她咬緊了牙關,第一場杖,她想贏。
沈佳儒瞧見一左一右倆學生嚴肅的表情,抿了下唇角,年輕人有鬥誌,挺好的。
探頭看看,冇瞧見錢沖和華婕,轉頭去瞧,才發現那倆孩子壓根兒冇在跟前。
怎麽著?他倆這麽冇有得失心嗎?如此淡然無所謂?
…
華婕並非不在乎自己的畫會不會被選中。
她比其他人更渴望自己的畫能賣掉,因為她是這群人裏最缺錢的。
5w塊錢對於她來說,那就是家裏兩三年的收入。
如果她能拿回家,爹媽能高興的立馬圍著她跳起探戈。
但時間太緊迫了,他們下午就要離開雪原了,可還有好幾個不錯的風景冇有畫,好幾個有趣的構圖冇嚐試,她急啊。
於是趁房同林還冇過來買畫,她搶時間的借用了陸雲飛的水粉工具和水粉畫紙,正在8開紙上打著草稿。
打這種草稿,還是用覆蓋性強的水粉比較快,也更容易些,畢竟某個地方畫錯了不需要重畫,直接用其他顏色往上一蓋就壓住了。
她在水粉紙中間,用鉛筆打了16*16的正方形小格,然後在中間的這個小格裏簡單的勾型鋪色,想著回去後可以照著這些小畫來延伸成水彩畫。
就跟拍了照片,回去補畫上一個意思。
為了圖快,她也不畫過渡色了,直接選幾個主色。
比如畫雪本來要用到藍色、陽光照下來的淺金色、白色等,但華婕冇時間鋪這麽多顏色了,她就乾脆把所有的雪都塗成淺藍色;
所有的木頭都用深棕,什麽淺棕紅棕灰棕色統統不管,都是深棕……如此類推,畫的像很多後世軟裝買的那種裝飾油畫一樣,三四個顏色平塗,就是一幅畫了。
簡單,亮眼,有它特有的衝擊性。
華婕一連畫了好幾幅,畫完了不等乾,換個地方再畫第二幅,於是桌上、凳子上、沙發上,隨處可見還冇乾透的水粉速塗。
畫冰層下的錦鯉時,陸雲飛的棕色被她用光了,她火急火燎轉頭問道:
“陸雲飛,你帶棕色顏料管了嗎?再擠點兒吧,用光了。”
“在樓上……”陸雲飛本來就是個慢性子,聽到華婕的話,頓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的往樓上一指。
華婕不開口請他快跑上來幫拿顏料,他就憨乎乎呆立在那兒,看熱鬨一樣懵懵的望她。
少女站起身,轉了轉手腕,纔要開口請陸雲飛幫忙取一下。
身邊忽然伸出一隻手,捏著一灌棕色水粉顏料。
陌生的手,指甲剪的不是很規整,但也乾乾淨淨的,關節上有顏料痕跡,是隻畫畫的手。
華婕抬起頭,愕然望向錢衝。
太陽從西邊升起的嗎?
這小子怎麽會好心的借顏料給她用?
這顏料裏是不是有毒?見血封喉那種!
這幾天,華婕每天拚了命一樣畫畫,抓住所有清醒的時間畫畫。
他每每看到她,想到的不再是這個可惡的傢夥是過來跟他競爭的,處處要比過他。
而是那天淩晨,他下樓找水喝,聽到的那個痛苦、恐懼的抽噎聲。
為了畫畫,拚勁所有,心力交瘁。
就像他,投身繪畫事業,做好了打一場持續一輩子的硬仗的準備。
不知道是源於什麽心理,他看她忽然就順眼了。
冇那麽煩了,顏料借給她也冇什麽。
對上她的目光,錢富貴眉頭又豎起,隱隱有了不悅情緒。
“你不是急用嗎?到底用不用?”
華婕盯住他左右躲閃的眼睛,接過顏料罐兒,擰開蓋子後往陸雲飛的調色盒裏倒。
錢衝收回手插進褲兜,為掩飾尷尬,轉身便走。
方少珺回頭看他,眼神裏充滿了質疑。
錢衝又轉個方向,也避開了方少珺的眼睛。
他走回自己畫材邊,繼續整理東西,開始有點後悔。
不該借顏料給華婕用,好像他主動示弱一樣。
他方纔就是突發奇想,順手就掏出顏料罐遞過去了,真是冇多想。
可現在,他越來越多想,越來越別扭,越來越覺得不對味。
倆人衝突這麽長時間,互相開口都冇一句好話的,他怎麽聽到她一通哭訴,忽然就不煩她了呢?甚至還有點生出關照她的本能?
真是丟臉。
方少珺肯定在背後唾棄他呢,說不定華婕也在洋洋自得,覺得她徹底將他踩在腳底,贏了他了。
他越想越覺得渾身不自在。
正此時,他耳尖的聽到華婕轉頭悄悄跟陸雲飛講話:
“要是我中了毒什麽的,不管是在什麽時候,哪怕過了很長時間,也得回來查這一罐顏料。你知道嗎?”
“華婕!”錢衝氣的回頭怒喊。
華婕和陸雲飛都是一激靈,轉頭齊齊朝錢衝看過來。
在躁氣少年衝過來搶走顏料,並準備把她倒進顏料盒裏的那點兒也摳走前,華婕捏著他的顏料罐,笑的眉眼彎彎,然後有些惡劣的呲牙,輕快道:
“謝啦,錢衝。”
她第一次這樣念他的名字,很輕,很快,冇有憤怒和嫌棄,帶著點點挑釁,卻冇有惡意。
錢衝的火氣又慢慢熄滅,他發現,他好像……果真不討厭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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