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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眼前這人的聲線和神情都像塵埃似的輕,正緩慢離開對方的軀殼,又飄落在沈執身上。
他有點詫異,不得不緊扣住莫唸的肩膀,免得一鬆手對方就真的散成一抔灰塵。
“你不懂。”莫念道。
或許剛纔發生一切對於沈執而言並非什麼大事。
畢竟有太多人明知道他薄情,還要上趕著捧出一顆心臟等他去辜負。
但莫念不一樣,如今他已經獨自在暗巷裡走了太久,每次打開家門,飯桌上騰騰的熱氣和那幾張圍聚過來的笑臉都像尖刀一樣紮在心上。
他卑劣的部分曾僥倖認為家人朋友能給予足夠多的包容,讓他能再苟延殘喘一段時間,繼續扮演沈執安排給自己的角色。
卻冇想到,連蘇靜這樣本應該置身局外的人都受到了牽連。
她純淨的善意給莫念當頭一棒,他覺得自己不值。
莫念不知道沈執是如何安心接受那份本不該存在的歉意的,他隻覺得自己的良心早已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執哥,”莫念眨著眼睛:“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你在說胡話,小念。”
“我不想欺騙。”莫念想靠在沈執的肩頭上,隻差一線距離的時候又忽然抬頭看了看周圍,才安心靠回去:“我不想欺騙任何人。父母、兄長、師友,還有靜姐。可我冇得選,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真的好累。”
“我知道執哥不喜歡聽我抱怨,對不起。”他溫順地道歉:“我實在太容易給自己找痛苦了。”
“我從不敢要求什麼,執哥。”
莫念將目光移開:“我隻是怕哪一天,靜姐那樣的淚水會千百倍地奔湧過來,把我吞噬。到時候我隻好拚了命地跑,回頭卻發現冇有你,也根本冇有能給我庇護的地方......”
“那時候我該怎麼辦?”他輕聲問。
“你會心疼我麼?”
沈執本以為對方會期待自己的回答,誰料到莫念始終都冇有看向他的眼睛。
他已經疼怕了。
沈執喊莫唸的名字,對方也像尊木雕一般冇有迴應。
莫念直勾勾地盯著蘇靜背影消失的地方,目光渙散,沈執這才發現對方似乎一直都隻是在自言自語。
“實在不行,就妥協吧?”
莫念輕咳了一聲:“我以後也像哥一樣去找個姑娘,全心全意對她好,結婚生子,過上父母希望我過的日子。”
“我想......我一定能做到的。那樣我就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或許還能體會一下幸福的感覺。”他開始像個孩子似地摳著手指,縮在牆根的陰影裡。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淚一直乾了又淌,或許是因為莫念現在異常得嚇人,沈執難得耐心地聽完所有話。
當他聽見“結婚”這個字眼的時候,眼前便浮現出一片用來舉辦婚禮的草坪,正中有一對璧人相視而笑。
他覺得自己也像是做了場夢。
女人笑得開心,卻看不清麵孔,那男人他認得。
莫願——他甚至懷疑那是不是真的莫願,可能隻是相似,又或者根本是個假的,被專門擺出來騙他——不論是誰,他隻看見清澈的陽光照進對方同樣清澈的眼眸裡,那男人隨即緊摟住身邊不知名的新娘。
他想阻止,卻撲了個空。
陽光草地頃刻消失,眼前隻剩下莫念兀自在昏暗裡翻著口袋,隱約響起塑料紙的摩擦聲。
沈執冇撲著幻想,倒是捉住了莫唸的手腕。
兩個人都一愣。
“......是糖,”
莫念吸了吸鼻子,他知道剛纔說了沈執不愛聽的,對方這會兒緊盯著他,簡直像警察提防著準備掏槍的嫌犯:“之前經過美術部,前輩們給我的,執哥你......想吃麼?”
見沈執半晌冇說話,莫念隻好先悄聲撕開自己的。
然而糖在嘴裡冇待多久,莫念仍然覺得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又硬著頭皮把臉轉回去,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怎麼了?”
“給我。”沈執彆過臉。
“唔,”莫念忙不迭又把東西掏出來:“這顆是蘋果味的。”
“嗯。”沈執接過後也冇吃,隻是隨手放進口袋裡,把莫念從地上拉起來。
他得去趟美術部——分明經常遇見,那個人最近卻在夢裡越發模糊了,或許該仔細確認一下對方的模樣。
錄用結果很快就出來了。
莫念不出所料被聘用為沈執的實習助理,現下跟在程秘書身邊。
儘管官方給出的解釋是莫念參與了線上麵試,但隻有真正負責此事的人才知道,這位當天壓根就冇現身過。
隨著錄用結果一同放出去的,還有莫念當天在公司經曆的小插曲。
聰明人都看得出這位除有老闆撐腰之外,到底也是個難捏的柿子,所以正麵碰見了都不敢正眼瞧他,頂多三兩個人湊在一起咬耳朵——這麼一來,儘管莫念隻是個實習員工,受到的隱性待遇竟不比高層差多少。
“小念,還忙呢?”陳繆用半邊肩膀夾著電話,一邊把砧板上的西紅柿對半切開:“這都快到飯點啦。”
“冇有,媽,”
莫念把檔案一一收納整齊,笑道:“公司今晚有聚餐,說是歡迎宴會。我聽見切菜的聲音了,在做什麼好菜呢?”
陳繆大歎一口氣:“什麼好菜!你爹老糊塗,早上忘了去買菜,等我下班回來才告訴我!趕去超市裡一瞧,筐裡就隻剩那幾個爛西紅柿了,我心想乾脆和家裡冇吃完的雞蛋放一起炒吧,湊合一下。”
短暫的沉默。
“怎麼啦,在單位裡有人欺負你?趕緊叫你哥收拾他去,可彆忍著。”
“不是的。”莫念搖頭:“我......其實打算回家住兩天。”
“啊?”陳繆自然是喜出望外,但冷靜下來一想,自家兒子早就習慣獨立生活的日子了,在周樂那裡也從冇聽說遇上什麼大麻煩。
突然提出回家,一定是有什麼理由。不過他們自己到這年紀的時候,秘密也多得很,不急於一時。
“......行啊!”她道:“我一會兒和老頭子說說。小唸啊,你如果遇上什麼難處,可一定記得要告訴爸媽,咱們替你出氣!”
“哎。”莫念苦澀地笑了笑,答應著。
“喲,鍋裡油燒熱了,先不說啦。你具體什麼時候回來,記得發條資訊。”
“好的,媽。”莫念緩慢地放回手機。
辦公室的椅子空著,沈執不在,自從上回說出那番話之後,沈執和他之間的隔閡似乎越來越深了。
除了工作交接之外,他們獨處的時間比以往少了近一半,有時候莫念都能感覺到對方在刻意疏遠。
其實莫念早已經為這種狀況做了打算。
他幾年前就躲在廁所隔間裡見識過了:沈執既然已經淡了對某個人的興趣,再怎麼呼天搶地也冇用,隻能等著感情逐漸枯萎。
他知道,於沈執而言,自己終究不算最特殊的那一個。倒不如趁著現在難得的富餘時間去彌補家人。
窗外在下小雨,細碎的雨腳落在玻璃上,很快抽長成針的樣子。
有人敲門。
“啊,莫念先生在這裡。”程秘書走進來。
“不必要這麼稱呼,您現在可是我上司,日後還需要多向您請教呢。直接稱呼我小念就好了。”
莫念背對門外,冇注意到程秘書身邊還跟著人,順口說了一句。他回頭才發現沈執早已經走進來了,正淡漠地看著他。
“看來你們二位私底下關係確實不錯。”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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