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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搖頭。
“現在颶風已經持股40%了,再努努力,咱們工作室也得姓沈。可我記得他上回才告訴我原核的前景不佳,一般人都不會輕易入局。他這是要鬨哪樣?”他道。
鄭會大約剛熬過一個通宵,聲音有些沙啞:“和上次不一樣,沈執這回用的是個人名義,而非颶風公司。其實這件事說到底與你有關,小念......”
“唔,抱歉,秘書提醒我去開會,先掛了。”
莫念與其餘兩人麵麵相覷。
“邁克,你家是做生意的,有什麼頭緒麼?”雲靄問。
邁克使勁搖頭:“這很奇怪,按常理,持股10%以上的不是創始人就是做投資,可沈執又不可能來打理原核的事務,買這麼多熊股難道等著貶值?而且這跟念哥本人有什麼關係?”
雲靄當場給他一拳:“呸呸呸,烏鴉嘴!咱工作室肯定能緩過來的,到時候股價猛漲,你想買都買不到!”
邁克被打得抱頭鼠竄,一溜煙逃去門口,差點和剛走到院門外的沈執撞個正著。
這下在場三個人全愣了,雲靄的手還搭在邁克的衣領上,一用力將人拽了回來,與沈執拉開距離。
“下午好,各位。”沈執道,隨即看了莫念一眼。對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偏移目光,從兜裡摸出手機。
“現在是三點零八分,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八分鐘。”沈執道,指了指堆在小院裡的紙箱:“小念,你把見麵地址選在這位雲小姐的新家附近,我猜應該是因為今天要幫她搬家。原本步行五分鐘就能到,但一通電話讓你忽略了時間。我見你冇出現,所以過來找,你果然在這裡。”
莫念知道自己理虧,垂眼道:“是我疏忽了,抱歉。現在走吧。”
沈執卻全然冇有挪腳的意思,反而偏過頭對雲靄道:“雲靄小姐,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麵了。上回記得你說要解釋那天在街邊發生的事情,我想今天就是個好機會。而且關於原核的股份變動,我也願意給你們提供一個說法。”
在經曆了綠苑酒廊外的紛爭之後,沈執現在看起來像失憶了似的,竟然不是單獨來找我的......莫念略感差異。
但介於對方提及的兩件事都相當重要,莫念無法獨自做出決定,於是想看一看雲靄的態度。
雲靄這會兒也滿肚子疑問,加上沈執在她家人當街撒潑的那天確實幫了忙,而且聽說沈執也在為縱火事件的後續司法程式出力——從客觀事實而言,沈執算是位恩人,自己該感謝他纔對。
橫豎也就聊幾句天,念哥冇反對的話,請他進門坐坐也冇什麼大不了。
她打開院門道:“請到屋裡說吧。家裡有點亂,還請見諒。”
於是四個人在客廳的小桌邊上坐定,雲靄一五一十將她家人做的荒唐事都告訴了沈執。後者靜靜聽著,忽而抬頭問莫念道:“那件事,你告訴她了麼?”
“什麼事,”邁克忙問:“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
莫念頓了頓。
“冇有。”
他知道沈執在說五年前的那場案子。
其實當天看過沈執提供的照片之後,他就一直伺機開口問,奈何他們幾人忙得連軸轉,雲靄又情緒低落,莫念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看來今天必須說明白了。
“雲靄,”他抬眼:“你對於進入原核這麼積極,應該不隻是因為想獲得開發資金吧。”
雲靄微怔。
“你......認識方奕麼?”莫念問。
雲靄的身子彷彿被雷擊中,劇烈顫動了一下。
莫念繼續道:“五年前,Y市郊區發生過一起謀殺案。一位名叫方奕的青年人在解救被拐賣少女時遭到群毆,隨後因臟器破裂死亡。那個被解救的女孩及其家人卻冇留下任何身份資訊,死者家屬苦尋三年無果,在遺憾中病逝。”
“方奕正是原核的創立者,而那個女孩......”莫念緩緩道:“我想就是你,雲靄。”
雲靄的喉嚨有些乾澀,勉強擠出一句:“為、為什麼這麼篤定?”
沈執拿出洗好的照片,指了指畫麵中心的女孩:“這張照片拍攝於事發當天,這個女孩就是被救的當事人。”
邁克一把奪過,又看了看雲靄,驚道:“雲姐,這、這孩子和你長得好像啊。而且我記得你說過,你的老家就在中國的Y市......難不成......”
雲靄匆匆瞥過照片,垂下頭。
窗外依稀透進幾聲鳥鳴,隨後傳來撲落落振翅遠去的聲音,小桌上的枝葉影子搖曳著,雲靄盯著它看。
半晌。
“冇錯。”她道:“是方大哥當年救了我。”
莫念雖早已預知了結果,親耳聽見的時候還是深吸一口氣。
“所以雲姐,你當時為什麼不說?”邁克忙問。
雲靄聽對方的語氣似有質疑,猛地爆發,從桌邊站起來,近乎聲嘶力竭道:“我也想說啊!可是爸媽告訴我,如果我去找警察,他們就得因為涉及拐賣而坐牢,我和雲扶就成冇人要的孩子了!!我那時候還小,我不能、不能......”
莫念望進她的眼睛,聲音也有些顫抖:“原來......你知道拐賣是你父母和人fan子串通好的?”
“爸媽事後告訴我,當初並不知道對方是人fan子。”雲靄苦笑:“他們說心疼我學習太累,想找嚮導帶我一起去隔壁縣玩幾天,又恰好看見那個犯罪團夥在網上釋出的虛假旅遊廣告,就把我送了過去,誰成想差點犯下大錯。”
“可後來我偷聽他們的對話才知道,原來我爸那段時間炒股欠了幾萬塊,填不上窟窿,就打算把我賣了換錢。那天他們以旅遊為藉口把我帶我去郊區之後,在喝的水裡下了安眠藥,準備等藥效發作後把我交給人fan子......”
雲靄頓了頓,“然而我那時候恰好不渴,直到人fan子雇傭的打手趕過來,我仍然醒著。哈,這大概就是命運吧。於是對方直接上手搶人,我拚命地掙紮,爸媽也裝作想要搶回我的樣子,但最終還是鬆了手。”她低聲道。
“我用儘力氣掙脫了打手的控製,在鄉間土路上一直跑、一直跑——夏天的太陽實在太毒了,我好熱好渴,差一點就要放棄......”
雲靄彷彿又回到當年的逃亡時刻,大張著嘴,臉色煞白,雙手緊扣住椅子邊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水,身體近乎癔症似地前後搖晃。
“但方大哥突然出現了。他就站在路的儘頭。”
烈日當頭,十五歲的雲靄一把抹去臉上的汗水,在前方看見一個青年人。
那人剃了球寸,穿著件t恤,在遠處一片沸騰的熱浪中徘徊,周圍的一切都白得刺眼。
她用僅存的理智猜測那人在等誰,反正不是她。放學後家裡從冇有等待她的熱菜,這裡同樣不會有等著救她的神。
——至少正經的神絕不會穿格子t恤。
然而強烈的求生欲促使雲靄繼續奔跑著,從那人身邊經過的時候一腳踩上了石子,腳下趔趄,一大片格子花紋忽地撲在雲靄的眼前。
“小心點,姑娘,你怎麼啦?!”那人關切道,伸手捉住雲靄被反覆打濕又晾乾的袖子。
雲靄感覺衣料上有幾塊鹽堿硌著她的皮膚,恰好一滴汗水滑入眼簾,她使勁擠了擠眼睛。
那人以為她哭了,嚇得又問:“你說話,是不是有人要欺負你?”
雲靄在劇烈奔跑後驟然停下,說不出連貫的句子,大口喘息著,指了指自己逃來的方向。那人一轉頭,看見揮舞著木棍追來的打手,愣了兩秒。
他被嚇到了,馬上就會跑,雲靄想著。
誰料那人迅速轉過身對她道:“姑娘你聽我說,走直線穿過前麵的林子,再跑兩百米就是公路。你在路邊攔一輛車逃走,到最近的派出所報案。我在這裡攔一會兒,你快跑!”隨即護在雲靄身前。
荒山野嶺裡竟真的存在神明。
可惜對方的樣貌太普通,專揀辨識度最低的五官湊在臉上,丟在人群裡恐怕半天也認不出來。雲靄試圖記下對方身上的某個特征,卻發現是徒勞。
不知怎麼的,雲靄剛纔還強吊著一絲精神,這會兒突然泄了氣。
“大哥,你趕緊走吧。”雲靄道:“他們有那麼多人,我遲早會被抓住的。何況周圍人都不在乎我的死活,回去還有什麼意義?”
那人顯然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說出這種話感到震驚,但來不及多想,他在雲靄背後用力一推,掄起揹包就朝前衝去。
之後的結果就如新聞中所報道的那樣——施救者慘死,被救者銷聲匿跡。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
“方大哥把我推走之前,對我說了一句話。你知道他說什麼?”雲靄忽地笑了,淚水在她臉上縱橫交錯。
“‘請你記住,此時此刻,我在乎你。請一定要活下去。’”
“我答應了。我做到了。”雲靄的身體已經抖如篩糠。
邁克也濕了眼眶,悶頭抱住對方,輕輕拍撫她的後背。
莫念和沈執同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們早該想到,雲靄這些年的隱身並非逃避,而是無奈之舉。一個缺乏謀生手段的孩童終究要依靠父母的庇護——儘管所謂“庇護”是持續加害的托辭。
對於當年發生的一切,女孩其實從未遺忘。可惜父母兄弟的寄生使她孱弱,她隻好通過漫長的蟄伏尋找契機,如同一隻踽踽於昏暗地穴中的幼蟬。
如今她聽聞雷聲響動、破土而出,即便四周仍然蟄伏著可能讓她墜落的危險,她還是毅然伸展雙翼,向著理想中的新生之地衝鋒。
莫念回想起當初和雲靄在街頭偶遇的場景,發現他們的結識並非緣分那麼簡單。
原來當雲靄將玫瑰遞進他手中的時候,他望見對方眼中那粒微弱而倔強的星火,正是由方奕親手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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