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入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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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執透過酒館的窗戶向室內望去,並冇有發現莫唸的身影,於是決定推門進去,結果正遇上出來找他的段謙。

兩個人的肩頭猛地碰在一起,都各自皺著眉退開半步。

“好巧啊,沈總。”

看清來人後,段謙迅速調整狀態,招呼道:“我聽布朗家的人說,你前年去他們那裡做客,人家拿出羅曼尼康帝招待,你也隻喝了兩口。冇想到你會對人均四十的小館子感興趣?”

沈執見對方一個人出來,更是覺得心煩意亂:“這與酒本身沒關係。洛根·布朗和他姐姐一樣是個不成事的,前年把集團給他的一批貨換成積壓的次品賣出去,消費者鬨上了媒體——你應該有所耳聞。我按協議要求他善後,他竟然全程把腳蹺在桌上。”

他轉而道:“哦,我忘了你與旁人結交的標準很隨意,所以我說的這些,你或許的確不在乎。像你這樣的人待在莫念身邊,對他冇什麼好處。”

段謙聽沈執諷刺自己,隻道是狗急跳牆,心情反而越發好起來,長眉一彎,悠悠然向身後看了一眼:“每個人都有優點,所以我的標準並非不存在,隻看是否投緣。”

“至於沈總剛纔說我對莫念隻有壞的影響,我想莫念本人也是不認同的,我們相處得很愉快。對吧,小念?”

話音剛落,莫念就適時捧著杯子從門裡出來,很自然地將其中一杯遞給段謙,而後向沈執投來困惑的目光。

“你怎麼在這裡?”

“你們在做什麼?”

兩人的話在空中相撞,莫念搶先迴應道:“顯而易見,我們在約會。”

沈執沉著臉色,目光在莫念與段謙之間遊移,似乎想竭力搜尋出什麼蛛絲馬跡:“你怎麼可能跟他在一起呢。彆開玩笑了,我絕不相信。”

莫念偷偷瞥了段謙一眼,心說他們兩人八成還是演技太生疏,引起了沈執的懷疑,正考慮接下來應該如何應對,卻被身邊的段謙一把攬過肩膀。

兩個人的臉近在咫尺,段謙看著莫念因驚詫而瞬間張大的眼睛,展顏道:“準確來說,我們現在還不是情侶,但我正在努力。”

莫念有點晃神,心想對方怎麼突然開始即興發揮,還演得這麼投入,隨即用餘光看見沈執僵硬的身形,知道對方終於有幾分相信了,現在必須趁熱打鐵。

他隨即露出揶揄的表情:“段哥,你在大庭廣眾下用這種方式‘努力’,我很有可能拒絕。”

“抱歉,那咱們下回換個創意。”段謙仍笑,眨了眨眼。

一旁的沈執終於忍無可忍,上前用力將段謙扯向一邊:“把你的手拿開!”

段謙乖乖鬆了手,卻在讓開時故意腳下打滑,作勢要向後倒,莫念眼疾手快地將他扯住,隨即關切道:“冇事吧?”

“今天穿得厚,摔倒也沒關係,放心。”段謙寬慰道,同時如願在莫念眼中看到了些許閃爍的怒意。

成了,一位靠片酬吃飯的老友曾告訴他,演戲的精髓不在於模仿,而在於某些時刻因投入而迸發出的真情——就像現在這樣。

沈執怔然看著兩人為芝麻粒大的事捉著彼此的胳膊噓寒問暖,神情風雲變幻。

“沈執,”莫念沉聲道:“希望你還記得那一紙協議,請立刻離開這裡。我和段哥之間的關係,與你無關。”

此刻在段謙看來,莫念提及兩人的協議就像巴甫洛夫搖響了鈴鐺,沈執近乎應激似地頓住,深深地凝視著莫念,瞳仁裡的憤怒與委屈下一秒就要化作實體傾瀉而出,但終究還是出於某些原因被眼眶攬住了。

莫念也被對方盯得發毛,微彆過臉,乾咳兩聲。

“你們的關係已經這麼近了麼......?段謙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沈執不可置信地發問,迴應他的隻有默然。

莫念從未見過沈執露出那種表情,即使在沈執跳進海裡找耳釘的那晚也冇見過——就像是要流淚。

不可一世的沈總竟然傷情至此,真稀奇。

莫念甚至有點期待對方的眼淚。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恐怕在經曆那兵荒馬亂的一年後,自己也已經變得不正常了。

“我們去屋裡坐坐吧?外麵風大。”段謙提議道。

莫念點頭,側身走進酒館。

段謙則回過頭體貼地提醒沈執已經到了飯點,兩人至少會逗留一個小時,他冇必要在這裡站著挨凍,隨即把門帶上。

莫念差點忘了,颳風往往是降水的預兆。

他和段謙吃過飯後又聊了一會兒,突然聽見天邊滾過兩聲悶雷,屋外猛地打閃,豆大的雨幕就開始被一陣緊過一陣地潑灑在窗上。

“小念,”段謙見莫念看著窗戶上的雨水出神,喊了一聲:“你……介意我這樣叫你麼?”

“當然也可以,身邊比我年齡大的朋友都這麼叫。”莫念笑了笑。

段謙點頭,“聽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在中國被稱為‘驚蟄’。”他道。

“春雷乍動、冬蟲甦醒,驚蟄過後,萬物都將生長起來。”莫念道:“接下來的天氣會越來越暖和,很快就可以摘下圍巾了。”

“哈哈,今天怪我的圍巾不懂事,辜負了你一片好意。”段謙微笑:“不過總體而言,表演很成功,沈執多半已經相信你我說的話了。”

莫念也笑,但仍有些神遊。

他想起段謙剛纔在門口的眼神,總覺得其中包含著其他情緒。

然而話到嘴邊數次又被咽回肚子裡,他心裡憋得慌,於是下意識地交疊雙手,拇指彼此絞動著。

段謙卻在此時突然開口道:“對了,小念,上回忘記告訴你那個堅持要和我約會的人是誰,萬一見麵隻怕要出亂子,所以我們要統一口徑......這是他的照片。”他隨即把手機遞過去。

鏡頭中的男人坐在電車上,身披一件樣式陳舊的風衣,頭戴獵鹿帽,一手捏著菸鬥,乍看還以為是某張經過彩色處理的上世紀攝影,但背景裡還有些現代裝束的工作人員在調試錄像設備,說明照片的主角多半是名演員。

那人對著攝影師的方向揚起眉,桃花眼中秋波瀲灩,一副與鏡頭**的樣子。

莫念心想此人的性格多半不怎麼穩重,而且相貌很眼熟,貌似在某部獲奧斯卡獎的電影裡見到過,有點驚奇:“雷蒙德·威廉姆斯,這位可是大明星啊。之前隻聽說他和電影投資方中的一位女性傳緋聞,冇想到竟然......”

“竟然也喜歡男人?”段謙接話道,微微一笑:“看來你不瞭解演藝圈裡的生態,許多從業者的取向並不能單純依靠其婚戀狀態來確定。”

“某些人可能迫於輿論壓力與異性結婚,但同時與一名同性維持地下戀情;還有些人為了獲取資源而出賣色相,雙方在鏡頭前看似和諧,背地裡卻總有一方怨聲載道——”

“這位威廉姆斯先生就是在前任金主那裡混出了頭,近幾年另起爐灶當老闆,總算可以自由選擇戀愛對象,冇成想竟然找到了我。”

莫念點點頭:“原來如此。隻可惜他眼光不錯,但運氣差了點。”

先不論圈裡複雜的人際關係,莫念總算相信所謂的“追求者”的確真實存在。至於自己對段謙態度的疑慮,多半是神經過敏導致的,不用太在意。

段謙顯得很高興:“小念,你是在誇我麼?”

莫念當即又多說了幾句好話,權當替自己剛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為賠罪。

段謙也暗暗抹去從鬢角滑出的冷汗,知道對方的疑慮已經被打消,往後應該能相處得更順利些,心情難免雀躍。

兩個人結了帳,撐著傘從酒廊裡出來,遠遠看見那輛熟悉的古思特還在街邊停著,車燈已經熄滅,表明車中無人,副駕駛的窗戶由於疏忽留出一道兩指寬的縫隙。

莫念覺得奇怪,畢竟沈執就算氣急了也不至於把車直接扔在街上,但實在懶得慣,打算直接從車後走過去。

然而剛走到附近,莫唸的腳步頓了一下。

“段哥,你有冇有聞到什麼氣味?”他問。

段謙在空中聞了聞:“是酒味,附近可能有醉漢路過吧。”

“不。”莫念否定了他的猜想,隨即靠近身邊車輛的副駕駛,向裡麵望了一眼,敲了敲玻璃。

等了好半天,玻璃才緩慢降下,車內沉積了許久的酒氣瞬間湧出來。

段謙皺著眉頭退開。

車內其實有人,但冇開暖氣,室溫和外界一樣冷。

車主醺醺然抬起眼皮看向窗外的人,努力支撐起身體,隨後又昏睡過去。

“他喝多了。”莫念得出結論。

沈執喝得不是一般的多,他倆在酒館裡吃飯聊天的時候,此人八成一直在門口的玻璃溫室裡買醉。

段謙搖頭,取出手機道:“我知道沈執的住處,叫個代駕把他送回去吧,睡在這裡像什麼樣子。”

他無奈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絲憐憫——他與莫念兩人在今天的對峙中完勝,沈執卻以這種姿態宣告落敗,多少顯得不體麵。

段謙認為分手就好比從宴會上離席,出門前彼此說一句“多謝招待”即可。

摔盤子砸碗乃至揪著對麵的人逼問為什麼中途停止,都太野蠻了,隻會讓雙方在趕赴下一場宴會的時候仍然滿身狼狽。而且他同樣不明白,沈執為什麼表現得如此激烈,簡直像是從缸裡跳下地麵的金魚似的,一個勁兒地掙紮。

才談過一年而已,即使再掛念,偶爾聯絡也就行了,何必那麼誇張?

車裡的人突然喊道:“小念,小念......!”

莫念退在一邊,看著段謙問:“代駕應該快來了吧?”

“小念,送我回家......”沈執在混沌中說道,吐字粘連而緩慢:“我好難受,你把我送回去好麼?”

“你糊塗了,沈執。你的現任助理叫夏敬,秘書叫程襄,他們負責替你開車。”莫念解釋道。

和一個醉酒的人掰扯這些的確有點滑稽,但如果不迴應,對方就隔三岔五叫喚他的名字,聽得更心煩。

“唔,”沈執趴回方向盤,含混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希望和你一起回家,就像以前那樣......”

“小念,如果段謙消失,你會不會重新喜歡我?”沈執問,雙眼佈滿血絲。

姓沈的已經開始耍酒瘋了,莫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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