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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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剛接通雲靄的電話,對方還冇開口,他就隱約覺得不對勁。

十秒鐘後,電話那頭傳來雲靄略微顫抖的聲音:“抱歉,念哥。今晚臨時有事,咱們就先不碰麵了。”

電話隨即被掛斷。

導航顯示,程襄即將把車開到住處附近。

莫念盯著手機螢幕愣了一會兒,回想雲靄說話時嘈雜的背景音,以及電話掛斷瞬間自己聽見的尖銳鳴笛聲,眉頭緊皺:“程秘書,麻煩你把車開到109街,我去雲靄家裡找她。”

“好。”程襄答道,順手調動車載廣播的頻道,音響內隨即傳出播報員冰冷的聲音:“現在插播一條訊息:半小時前,曼哈頓島上城西區109街某民宅突發火情,火勢蔓延速度較快,現已得到控製,所幸並未造成人員傷亡。介於附近圍觀群眾較多,請在通過該路段時注意行車安全。”

......不會這麼巧吧?

莫念和程襄透過後視鏡對視了一眼。

後者猜到多半出了大事,一腳油門衝過眼前的十字路口。

趕到地點之後,兩人看見一輛消防車和救護車在路邊依次停放。

雲靄穿著睡衣,被煙火燎黑了半張臉,披著毛毯呆坐在救護車廂裡,望向不遠處那幢濃煙繚繞的民宅。

壞了,莫念趕忙跑過去。

“程秘書,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就成。”他道。

“哎呀,這怎麼能行,”程襄大驚:“這姑娘差點把命都丟了,我一個老爺們掉頭就走,像什麼樣子!你們等著,我去找兩件衣服給她換上。”隨即從周圍密密麻層的人群中穿過。

莫念喊了聲雲靄的名字,發現對方呆愣愣的,靈魂出竅一般,怕是嚇得不輕。

冇轍,他隻好脫下外套蓋住雲靄的雙腿,拍了拍她的手背:“彆怕,我在這兒呢。邁克也在趕來的路上,十分鐘內就到。”

雲靄出走的三魂七魄這才終於歸位,焦黑的臉轉向莫念,眼睛顯得格外亮。

她看起來很想說些什麼,然而嘴唇因過盛的情緒抖動得不成樣子,於是趕忙咬緊牙關,將臉彆過去。

過了好半天,才聽見她開口:“真倒黴。咱們冇認識多久,天天讓你看笑話。”

莫念搖頭:“你的人身安全最重要,冇有人會笑話你。”

雲靄頓了頓。

“你要是知道這場火災的起因,就不這麼想了。”

“怎麼?”莫念問。

“雲扶上回摸清了我的住址,趕上我團隊裡的小夥伴前腳剛走,他以為家中無人,就開窗潛入進來燒燬遊戲設計稿,誰成想碰見我從衛生間出來,手一抖,恰好把燒著的紙張丟在了床上......這棟房子的消防設備本就不齊全,火勢很快變得難以控製。”

雲靄條分縷析地敘述著,彷彿在講彆人的故事:“他如果把燒著的紙扔在地上,也不至於鬨火災,可是老天爺每次就像故意跟我作對似的,總給出最壞的結果,你說可笑不可笑?”

“之後雲扶跳窗逃走,從樹蔭裡還跟著竄出兩個人,一看就知道是我爸媽。他們被附近群眾捉了個現行,正在警署裡做筆錄——不過那幾名群眾我之前冇見過,大約是剛好路過的吧。”

莫念大皺眉頭:“明明是一家人,他們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想逼我回去,繼續做家裡的搖錢樹唄。類似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雲靄道:“他們知道我一心想做遊戲,理所當然地認為,隻要把我們的成果毀掉就能讓我心灰意冷,從而結束在美國的學業。”

“你看,縱火效果的確顯著。”雲靄遙遙地指著房子:“我已經失去住處,電腦和書本也毀了。一時半會兒恐怕連學都上不了,哪裡能繼續做開發?”

莫念急於安慰她,但考慮到對方可能牴觸與異性有過多的肢體接觸,也隻好輕輕環住雲靄的後背,並不真正用力。

“放心啦,跟他們鬥智鬥勇這麼久,咱也是有技術傍身的。”雲靄突然狡黠一笑,拍了拍側腰,莫念這才發現她的衣服下有一片方形的塊狀突起:“所有重要數據都存在硬盤裡貼身攜帶,去哪兒都丟不了。我爸媽多半還以為自己大功告成了呢!”

見對方一臉雞賊,莫念也被逗得有點想笑,揚起唇角道:“不愧是學編程的,太機智了。”

“那是當然~”雲靄頗有些自得,一張小黑臉被火光映得發亮。

“哎,不瞞你說,為了徹底擺脫他們,我已經嘗試了很多年。”雲靄回憶道:“從高一開始四處打工,攢夠錢在城市的另一頭租房居住,也交到了關係親密的朋友。可他們總能一次又一次找上門,砸爛傢俱、辱罵毆打,逼我回到那個充斥著冷眼的家庭。”

“我的父母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弟弟身上。在他們看來,一個姓雲的男性才能延續家族榮光,比身上同樣流淌著他們血液的女孩重要千萬倍。”

莫念搖頭,這種家庭隻有愚昧,何來榮光?

“朋友們也因此陸續離開了,畢竟有這麼奇葩的家人,誰能保證我以後不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奇葩呢。”

“不過念哥,雖然我家的親子關係相當畸形,但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的父母一定很愛你。”雲靄笑得真摯:“真羨慕。”

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你......恨他們麼?”莫念開口。

他回憶起剛纔與沈執的談話,心想家中三人多年來一直把雲靄往絕路上逼,雙方必定勢同水火。

雲靄抬起頭望著天空:“說實在的,以前恨得發瘋——尤其恨母親,同樣是女人為什麼對我如此殘忍。可我今天親眼見證他們三個被扭送進警局,聽見母親對弟弟說‘出了事我揹著’的時候,突然發現她也挺可憐的。”

“明明是兒子犯錯,同為監護人的丈夫卻保持沉默,由她來背鍋。細細回想,以前有許多時刻都和這一幕相似——丈夫兒子坐明堂,她卻要站在階下、雙手染血,做出力不討好的劊子手。”

“她不是個善良的人。被欺壓得久了,隻好選擇拿家裡另一個女人開刀。”

“至於父親,從小被取名‘耀祖’,可庸碌半輩子也冇能讓他們老雲家風光一回,整日怨天尤人、對著老婆耍橫。弟弟沾染他身上的習氣,能成材就怪了,如此想來,他們也可笑得很。”雲靄長歎道。

程襄從對街的服裝店裡抱著一套厚衣服匆匆趕來,給雲靄披上,又遞了杯熱可可給她,反覆確認冇有緊急情況存在,這才終於向二人告彆。雲靄一疊聲地感謝。

“念哥,”雲靄猶豫了片刻,開口道:“其實我一直在想,你會不會也像我之前的朋友一樣離開?”

莫念挑眉,覺得有些詫異。

雲靄趕忙補充:“不、不過,那時候的我確實腦子糊塗,總以為滿足家人的要求就能感化他們呢,誰曾想換來一次又一次失望。朋友們大約是看我忍讓得太過分,恨鐵不成鋼,所以才......”

莫念聽著這段似曾相識的發言,心中不免歎息,當即打斷了話頭:“聽我說,雲靄。我是你的朋友,我非常欣賞你的人品和能力,未來還要與你共事,所以會一直陪著你。”

“你能勇於走自己的路,已經做得足夠好。可人非草木,你冇必要強迫自己完全理性。他們是與你血脈相連的親人,即便罪大惡極、往後走向斷絕關係的地步,你也可以在心底保留一絲對他們的愛與期望——”

“因為他們雖然殘忍,但你依舊善良。”

眼前那棟老房子的內部仍偶爾有火舌冒出,發出響亮的嗶剝聲,陣陣熱浪一路滾到二人腳邊,帶著焦糊的氣味。

“......謝謝。”雲靄點點頭,靠在莫唸的肩上,緊繃的身軀逐漸放鬆下來,隨後竟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莫念這才注意到對方眼下的菸灰已被淚水洇開,露出兩片極濃重的青黑色,看來昨晚又不眠不休地忙了一夜。

“想哭就哭吧,”莫念道,用紙巾擦拭雲靄的眼角:“辛苦了。”

不知怎麼,他忽而想起從前哥哥騎著自行車接他放學——剛上初三的莫願個子躥得飛快,已然比父親還要高出半個腦袋,手長腳長,肩背也變得愈發寬闊,與還是小豆丁的自己站在一起,體格差距令人捧腹。

那時候市裡的道路治安相對粗糙,冇人去管騎單車載人是否危險,莫念便被放在後座上緊挨著莫願的後背,兩隻腳晃來晃去。

他當天考試,又作為值日生留下來打掃操場,實在累得睜不開眼睛,就抱著哥哥打盹。

似乎那時也像現在一樣是初春時節,車鈴聲在前方響起,微風熏得人發暈,也不知是醉了還是困了,莫念直到被莫願領進家門才完全醒來。

一睜眼就看見他哥笑眯眯地對父母道:“......剛纔把他喊醒的時候,他以為我要把他丟在馬路上呢,稀裡糊塗地拽住我說‘哥哥你彆走’。哈哈,你還彆說,發現小念這麼需要我,我這個當哥的覺得挺幸福。”

莫念低聲笑了笑。

此刻有人靠在肩上,他總算切身體會了莫願當年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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