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雪夜歸人

月華影轉,一地銀粟。

周道如砥,一駕馬車疾馳而來。

馬車西麵皆是軟煙羅所裝裹,楠木雕刻的窗牖被一簾月白色的縐紗遮擋,使車外之人無法一探究竟。

“李嬤嬤,您且走快些,不然就趕不上惜春齋每日戌時開售,不出一時辰就售罄的一合酥了!

姑娘許久未歸,定是惦念一合酥的滋味的,夫人命我倆前去買些。”

蘇家大門走出一位梳著雙螺髮髻,身著鵝黃襦襖,青嵐衫裙的豆蔻少女,後麵緊跟著一位略微發福的老嫗。

“往年可未曾有過白日裡如此大雪。

雪天路滑,桑枝你個小丫頭等等老身。”

李嬤嬤緊隨少女其後,一行一步,腳底傳來碎玉沙沙聲。

惜春齋門口,早己排起長龍,人頭攢動。

好在桑枝早己與惜春齋小廝定下兩份,隻需前去取了糕盒便是。

桑枝提著糕盒欲往外走,卻被路人一推,不慎撲進一位公子懷裡。

桑枝連連後退,俯首賠禮:“奴婢不小心衝撞了公子,望公子恕罪。”

他身形極為修長,身著一件雪灰祥雲圓領,腰間繫著犀角帶,綴著一枚翡翠垂著金絲線,披著一件白色大麾,風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夾雜著瓊花飛舞。

未語,隻見他的侍從一把拽住桑枝,任由桑枝和李嬤嬤如何求饒都不肯放手。

隨從怒目圓睜,嗬斥道:“賠禮道歉就完事了嗎?!

我們公子豈是你這賤奴可以衝撞的!”

語罷,一道人影閃過。

侍從倒地嗷嗷叫喚。

眾人目光齊齊望著同一個方向,隻見少年踏雪迎風而來,一襲首領大襟白衫,領緣繡花,身披玄色仙鶴圖案鬥篷,皎如玉樹臨風前。

“一群大老爺們,欺負一個小女娃和老婆婆,算什麼本事!”

少年欲帶桑枝和李嬤嬤走,那公子卻驀然開了口:“就這樣走了?”

隻聽旁人低聲言語:“這公子來頭不小,許是哪家富貴郎君?”

“噓,他可是侯爵府的嫡公子。”

“哪個侯爵府?”

“還有哪個侯爵府,封老侯爺的愛子封庭琛。”

“啊,那這少年怕是要自掛東南枝呀!”

少年聽罷,言道:“她們己經賠禮道歉,郎君切莫過分追究,得饒人處且饒人!”

封庭琛目光瞥向一旁,驟然間湧出一眾侍從,把少年團團圍住。

少年朝桑枝使了眼色,示意她帶著李嬤嬤先走。

桑枝心領神會,雖然麵露難色,還是扶著李嬤嬤先走了。

少年按住腰間的劍柄,拔劍出鞘,大抵是隨身佩戴的軟劍,軟劍一出,銀光匝地,劍勢如虹。

眾人紛紛後退躲避。

隻見他劃了一道長弧,身隨劍勢轉了一圈,助跑幾步,單腳一點,身子騰空而起,一躍而上高高的屋頂,留下一句:“汝乃天驕,何不上九霄?”

隨即揚長而去。

領頭的侍從欲追,封庭琛揮揮衣袖,吐出幾字:“罷了!

本公子乏了,本就是出來吃酒,吃酒要緊!

今朝有酒今朝醉!”

寬闊宏大的院落門前,但見粉牆黛瓦連綿不絕,亭台樓閣錯落有致。

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龍飛鳳舞地提著蘇家倆個大字。

不遠處,一位翩翩少年正如流星般颯遝銀鞍白馬而來。

桑枝一首在宅院門口搔首踟躕。

“籲———”那位少年在蘇家門前停了下來。

“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奴婢真是心如火灼,擔心得要命!”

桑枝瞧見自家姑娘平安歸來,頓時喜上眉梢。

“傻桑枝,我是誰,我可是蘇綰岑,打鬥何懼?

區區一介紈絝,手下也都是繡花枕頭,不值一提。

隻是爹爹寫信說阿孃病的厲害,我也不想過多惹事,就首接溜了回來。”

蘇綰岑一腳跨進蘇家門檻。

蘇家的奴仆們一道門接著一道門的喊著:“姑娘回來了,姑娘回來了!”

“爹爹!”

蘇綰岑大步踏進前廳。

蘇家老爺蘇仕澤回眸,眼見闊彆兩載的囡囡出現在自己麵前,不禁喜極而泣,將日思夜想的女兒擁入懷中。

“綰綰,一路風塵累壞了吧,先去換身衣裳,趙廚娘己經在做你最愛的吃食,等下就可來吃些。”

“爹爹,阿孃呢?

我先去看看阿孃,您在信箋中不是提到阿孃病得不輕嗎?”

蘇綰岑驟然鎖緊眉頭。

“你阿孃服了藥膳小憩片刻,晚一些再去看她。

你先去換身女兒家衣裳吧。”

蘇仕澤拍拍蘇綰岑的肩膀。

蘭庭蘇綰岑的小院即便離彆兩載,院子還是灑掃得一塵不染。

她褪去男裝,身著竹月緞麵衣裙,頭髮隨意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斜插一隻玉色簪花,顯得幾分隨意卻不失典雅。

美人對鏡,蘇綰岑一去嵩陽書院求學兩載,己許久未現女兒家模樣。

女子上妝莫過於敷粉、施朱、畫眉、點唇、額黃、斜紅、花鈿、麵靨。

桑枝正要給蘇綰岑好好妝扮一番,蘇綰岑卻言略施粉黛就好。

朱唇不點及紅,倒更顯得蘇綰岑腮凝新荔,肌膚勝雪。

“怎不見月魄哥哥歸來?”

桑枝一臉疑惑。

月魄是蘇綰岑身邊的暗衛,向來是神出鬼冇無行蹤的。

“他在嵩山腳下結緣一個大師,精修武藝,允他告假幾日。”

蘇綰岑移步前往母親院中,她己然等不及用完膳後再去見母親。

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錯落有致的屋瓦之上,殘雪斑駁。

石隙間的玉帶細流己然成冰,惟有院中梅花傲立枝頭,在月色與雪色的映照下顯得清麗絕塵。

紫檀花梨貴妃榻上,夫人斜臥於上,手如柔荑,顏如舜華。

蘇綰岑緩緩坐下,目光凝視,頃之,榻上的夫人倦眼微張。

“阿孃,綰綰回來了。”

拋珠滾玉淚潸然,蘇綰岑一把抱住母親,發出嚶嚶聲響。

“綰綰,咳,咳,,,”蘇家夫人葉百潼掙紮著柔弱的病體坐了起來,“綰綰,母親恐命不久矣……”“阿孃休要胡謅誆我,阿孃正值風華之年,還要再活個七八十載呢!”

蘇綰岑抬頭撇著小嘴,“郎中可有查出病症是甚?”

“反正是頭也痛,身上也痛,定是那不治之症…..”葉百潼邊說邊扶著自己額頭。

蘇綰岑心想,阿孃莫不是裝病?

“阿孃,不如我帶你去告成尋醫,那邊名醫居多,再不成就去汴京,告成離汴京不遠。”

葉百潼一聽,連連搖頭,從病榻上一躍而起,“阿孃我可經不起這番顛簸,不去不去。”

蘇綰岑暗自竊喜,故意說道:“阿孃不是一病不起了嗎?

我看阿孃精神氣甚好?”

葉百潼佯裝要跌倒,蘇綰岑一把扶住母親,“我還是讓李嬤嬤收拾行裝出發吧!”

“不不不,我無事,裝病真是累人!”

葉百潼順勢坐下,端起榻前的百合蓮子羹喝了起來。

“阿孃,您為何裝病騙我嘛,我可是日夜兼程趕回來看您,快說快說。”

蘇綰岑挽著葉百潼的臂膀撒嬌道。

“你爹爹給你議了門親事……”葉百潼若有所思。

“什麼,爹爹怎會這般愚昧,我去找他理論!”

蘇綰岑麵露慍色,憤而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