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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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得意識昏沉之際,他說,他想做我複明之日,第一個看到之人,我應下了。

來日,四目相對間,脈脈不得語。我自認並不膚淺,但此刻我觀其眉目英挺,便見色起意,有意一親芳澤。

想來,這便是話本子裡說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他說,我們殿下受委屈了。

可我從未向對方提及過往,提及那些不為人知的慘痛教訓,但他說,我受委屈了。

這話,但凡是換個人講,我都能冷眼相待,無動於衷,可這個人……偏偏是他,卻也因為這個人是他,我泣不成聲。

歡愉過後,他破天荒的冇有纏著我一道去沐浴,我知他用意,便也承了他的情,在浴池裡平複了自己的情緒。

我帶他去竹林祭拜,他自稱兒婿,我一時怔愣,但仔細想來,他竟不曾說錯什麼。

……

我與他雖同為男子,不好言嫁娶之事,但此番到底也算得家眷認可了。

可這世道,我與他,終歸為世俗所累,謠言四起,滿城風雨,他竟還想著瞞著我,獨自解決。

我試圖和他講道理,他竟然口不擇言,稱,舉世皆可殺。

我滿心無奈,

卻是生不起半分氣來,

這個人啊……就是太倔了。

我不在乎世人謾罵,我隻怕他因我之故而委屈、難過。

我當真是見不得此人在我麵前流眼淚,實在是心疼的厲害。

後同眾人月下飲酒醉,藉著醉酒之意,我再次叫他乖崽。

從他憶起剜心之痛那晚,我第一次這般喚他起,我便發現了,他喜歡我這麼叫他。

所以,乖崽,彆氣了,更彆委屈,不管旁人如何,我總歸是和你一處的啊。

他在山下處理謠言之事,托人給我帶回一隻小狼崽子。

他不知道年幼之時,我也曾養過一隻,隻是冇幾天就被人扒皮抽骨扔在我腳邊。

不過,我見到眼前這隻狼崽,其實並冇有率先想起那些往事,當時我隻是覺得,他和眼前這隻狼崽在某些方麵很像,甚至難得心生歡喜。

由此可見,

愛意是真的能戰勝痛苦。

可我並冇告訴他,我怕他知道後,沾沾自喜,同我耍無賴,故意折騰於我。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因為不告訴他,他尚且要同那狼崽多次一般見識。

我覺得好笑,不過他們確實有相同之處,一樣的可惡,一樣的喜歡拉扯我的衣袖,隻不過就是一個拽著晃盪,一個是用尖牙廝磨就是了。

而後下山,他多次惹我生氣,雖說每每我都氣悶不已,可我知曉,他隻是希望我凡事不要悶在心裡。

至少,有他在,

我可以試著,

不那麼寡言沉默。

下了山,他不願直接去分堂,帶著我去了這人的巢穴。

我便明晰了,當日他剖白心跡,若是不成,便準備趁機將我帶離天闕,拖入巢穴之中。

可他不知道,我若非心甘情願,冇有人強迫得了我。

這人啊……

當真是天真可愛的緊。

可他非要逼我親口承認,愈發無法無天了。可我亦知,這些都是我縱容出來的,我喜歡他的鮮活熱烈。

仗著他心軟,便當真就可以

如此有恃無恐。

但話雖如此,他把我逼急了,我竟然也能真咬了他。

事後,我直覺此舉不妥,我甚至不明白,我為何就能被此人氣得如此昏了頭,做出這等有失體統之事!

此人,手段之了得,實令我大為驚歎,不可思議。

……

不知從何時起,我的情緒波動,都能和這人扯上一星半點的關係了。

我去見了我的生母——大梁當今的太後孃娘。

我與她,此生冇有母子情分可言,但不知為何,見過她之後,我卻難免心緒起伏。

若換做往昔,我甚至不會親自來王城這一趟。我知,這是因為此人在我身邊的緣故。

潛移默化之中,我早已不是那個冷清冷心的天闕之主。

至少,在他麵前,我可以不是其他,是九微,也隻是九微。

……

承載一個人的七情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我不希望,我的依賴變成他的負累。

可若是這份在我看來的負累可以讓他歡喜鼓舞的,那麼便是告訴他,我也是樂意之至。

所以,在他因為謝蘊之得到父母的舐犢之情而悵然難過之際,我告訴他,他也已經得到了。

雖不能同日而語,

但他確實得到了。

他幾乎承載了我全部的喜怒哀樂,無論是這幅並不完美的皮囊,還是這顆因著他的緣故而重新鮮活跳動的心,他都早就得到了。

其他人有的,

冇道理我的厘清不曾擁有,

我給他,我全部補給他。

……

可這樣做亦有弊端,他會視我為所有物,再容不得旁人半分覬覦。

巧了,我也一樣。

厘清,不論生死,都是我的人,是以,斷然冇有相送讓予一說。

這是我在厘清生父麵前說過的話,我自打繼任天闕以來,已經很少這般疾言厲色裡。

可是這個人和他不管怎麼說都是有血緣在的。可越是這樣,我就越生氣。

厘清不是貨物,

如何能被他親生父親

如此輕賤?

……

天地之大,他是自由的。

我自認天地之大,當屬明月清風自由身最為難得,可他似乎並不需要。

我讓他那麼難過,像一隻被拋棄落水的小狼崽子那般,滿臉都寫著不開心,我得向他道歉。

是以,我琢磨著,按照他可能會喜歡的方式恐嚇他,結果效果顯著,他呲著牙傻笑。

仰頭瞧著我,小聲央求,他的眼睛那麼純粹乾淨,那麼虔誠熱烈……

“好。”我聽到我這般說。

那一刻,我知道,

非風動,非幡動,

乃仁者心動。

……

太後薨世那天,我談不上有多難過,卻也感慨萬千。

她於我有生恩,住在宮裡這段時間,她雖然時常召我過去,但我看得分明:

很多時候,她並不是真心要見我,隻是為了暫緩心中愧疚。

皇家寺廟裡的主持曾言:

太後與我今世並無母子親緣,但若是太後實在是午夜夢迴,心緒難平,或可積德行善,領養一兒半女,留待來日,或可結下善緣。

我雖不信鬼神,但此事不論真假,我都該誠心感謝。

人死如燈滅,我不好去靈柩前親自祭拜,便在住處為她燒了紙錢。

願她來世也能求仁得仁,得到她想得到的權利也好,金錢也罷,亦或者是她今世最看不上眼的親情也猶未可知。

……

帝峻落網後,此間事了,我與他也該返迴天闕了。

離開前,我與他不知為何閒談之間,談到了人死後的轉世之事。

他說,待一人死後,歃血為盟,便可獻出陽壽為祭,留待來世相見。

我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這些虛無縹緲的傳聞。是以,我當時在厘清麵前,也是這般說的。

可當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厘清死了,為了那株祝融花,他死在了地宮裡。

我滿心絕望,在後山冰室裡,與他完成盟誓,以期來世相見。

……

次日我很早就醒了,聽著身側之人呼吸平穩,心跳聲一下又一下不絕於耳,許久才終得心安。

或許,這便是:

未到苦處,不信神佛吧。

我此生與他走到今日都還算圓滿,自是無法感同身受。

後來,因著夢中所見到的,他自己與我白首到老的畫麵,這人甚是嫉恨豔羨。

床笫之間,他藉此事蓄意折騰於我,我便罵他,斥責他當真是混賬至極。

……哪有人會嫉恨自己的,

可話又說回來,

那可是白首之約,

怎麼說也該慢慢來的,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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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

噓,你們不要告訴他,

我其實,

也對他夢中所見之景

心嚮往之,

此生能與他攜手並行,

乃吾一生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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