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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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楠市下起了雪。

這已經不知道是入冬以來的第幾場大雪,上一次積雪融化後屋簷上掛著的冰錐還未融化,新雪已經再次將一切染成白色,每天早上家家戶戶燃燒煤炭所產生的煙霧給整個城市籠罩上了一層深沉的霧靄,連風雪都不能將其驅散。

大多數人家冇有暖氣,所以暖氣公司的業務並不好,好在人們早已對這樣的苦寒習以為常,將從小學習到的過冬方法變成了自己的本能,即便是接連一整月的下雪天,也不會讓人心情過分抑鬱。

早上7點多鐘的時候,沃克街上通勤的人已經少了,人們大多在六點半之前進入工廠,來到自己的工位上,開始日複一日的工作.

這樣的生活,即便在這樣的風雪天氣,也不會比往常有任何改變。

沃克街33號公寓廚房的修繕在這一天早上10點多的時候完工了,陳宴多花了一些錢,購置了一台雙開門的冰箱,並拒絕了裝修公司對整個公寓電力係統的竭力推銷。

“很快大家都要用電的,是因為現在電力還冇普及,所以我們才搞活動,有折扣。

等到電力普及之後,家家戶戶都要加裝電路係統,那時候我們忙都忙不過來,肯定就冇有折扣這回事了,能不加價就很不錯了,您不再考慮一下嗎?”

裝修公司的業務顯然不那麼景氣,經理的這副說辭也冇能打動陳宴,他們引以為豪的電工團隊也不能從陳宴這裡得到一丁點青眼。

在釘死了廚房窗戶外麵防盜窗上的最後一顆鉚釘之後,陳宴給他們結了尾款。

陳宴一開始就打算好了,讓蝦人布希·萊博斯特來為公寓修建整個電力係統,作為酬勞,陳宴會開放一小部分來自蛇吻岩純礦電力的使用權限——

陳宴已經決定好了初代礦機的歸宿:他將會用冰藍記憶碎片中的知識,將礦機改造成可移動的充電寶——更準確的來說,是可移動的充電堡壘。

之所以準備這麼做,其根本原因,是因為陳宴內心對外界社會產生了更加細膩的“感覺”,這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又催生了他內心巨大的疏離感。

對社會的疏離感讓他變得敏感、脆弱、狂躁且失去了大部分的安全感,雲雀-300和白鷺一型已經無法讓他“感覺”自己足夠安全。

他需要一座堡壘,或是能包裹住自己的殼子,縮進裡麵,保護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感覺”都被放大了,這是靈感強度達到了閾值而冇有晉升的惡果。

他迫切想要找到【人魚的喉舌】,即便要付出失聲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他決定去高街一趟,去格林家的藥店問問有冇有這種東西,並寄希望於這種一聽名字就很貴的東西可以賒賬。

他冇有想到的是,突如其來的訪客打斷了他的一切計劃。

公寓的門被從外麵用鑰匙打開了。

伴隨著一陣風雪進入門中的,是歐嘎米。

以及身後歐嘎米緊跟著的,一個擁有一頭傳統魯克人燦爛金髮的年輕人。

年輕人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樣子,隻比陳宴小上一點,他上身穿著一件看不出材質的寬大深藍色夾克,下身則是一條單薄的灰色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看起來還算乾淨的雪地靴,不算太過英俊的臉上雖然頂著兩個黑眼圈,但精氣神看起來不錯。

陳宴意識到了什麼,所以他隻是打量那年輕人,默不作聲。

歐嘎米看著陳宴,說道:

“事情變得很複雜,我們需要他在公寓住上兩天。”

陳宴點了點頭,表麵上表示冇問題,但手已經不自覺的伸進口袋,握住了雲雀-300的握把。

歐嘎米顯然發現了陳宴的舉動,他心裡很驚訝,並意識到陳宴的精神狀態出了問題。

但年輕人明顯冇有發現陳宴的異常,他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他隻是滿臉好奇的打量著陳宴,像是發現了十分有趣的玩物。

“你竟然活著回來啦!”

他並冇有自報姓名,隻是以看似單純實則傲慢的態度對待著一切。

“威爾剋死在地下了?我早知道他的結局,他當年就應該死了,朝哪挖不好,非得朝廢淵的方向挖,他難道不知道米大一直把廢棄的實驗物扔進廢淵嗎?不然怎麼叫【廢淵】呢?”

他進門之後就一刻不停的說話,彷彿是個話癆。

“他當年之所以那麼做,是因為他一直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得到了某種情報,知道地下埋藏著什麼,他想要在地下得到‘寶藏"。”

年輕人開心的笑了,陳宴確定他的開心裡冇有譏諷,像是威爾克·楊的人生在他看來隻是單純能給他帶來快樂的笑話而已。

“這種人小聰明太多了,又將小聰明視為自己所掌握的權柄和依仗,所以他最終毀於他的小聰明。”

“可憐了那隻變異的球形通古斯,明明已經是進化了的新物種,卻被抹了意識,變成容器。”

“至於後來那菌株……我本以為那菌株會附在你身上回到地表的,冇想到它竟然留在了地下,真是稀奇。”

他並不知道菌株已經迴歸了宇宙另一邊的菌城。

他說著陳宴熟悉又陌生的話,隻是簡簡單單的句子,卻莫名讓陳宴聯想到了許多。

他“自來熟”一般走進公寓大廳,打量著大廳裡的環境,並“嘖嘖”感慨道:

“我之前冇想過,你這樣的幸運兒,竟然還住在這麼破爛的地方,你是怎麼讓歐嘎米這樣的勇士為你死心塌地呢?難道也是依靠運氣嗎?”

年輕人始終不斷的“嘖嘖嘖”。

陳宴內心產生了一個荒誕的想法,就是想拿雲雀-300一槍崩掉他的舌頭。

“你理應過的更好。”

年輕人打量完了公寓,轉過身來,看向陳宴。

“你這樣的人雖然冇有什麼本事,但勝在運氣實在太好,你依靠運氣得到了今天的一切,這並不是需要惶恐的事,運氣是十分重要的,我的父親當年出海到現在所獲得的一切成就,都是和運氣分不開的。”

他明明是在罵人,可語氣裡冇有一丁點的嘲諷和貶低,像是在訴說著一個客觀事實。

他站在沙發旁邊,轉身看向陳宴。

“你理應得到更多,現在,我來了,所以你有了新的機會,改變命運的機會。”

年輕人向陳宴眨了眨眼,依然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我們是盟友,因為你也想陳長生死,對不對?”

陳宴的眼皮猛地跳動了一下。

在來到帝國之後到現在,他從冇這麼想殺死一個人。

為了扼製內心的殺意,他把視野轉移到歐嘎米臉上。

歐嘎米鎮定的表情冷卻了他的殺意,堅定的目光安撫著他內心的狂躁。

年輕人看不到陳宴表情的變化,於是他更加明白,陳宴內心已經爆炸。

年輕人笑了,他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於是開心起來:

“我想對你進行投資。”

年輕人指向街道的位置:

“沃克街【燈塔】的運營,我想交給你打理,並讓你負責電力相關業務,具體事項後續會有人跟你對接。”

他平靜的語氣中充斥著毋庸置疑,彷彿陳宴絕不會拒絕他的“邀請”,也彷彿這是任何人都不會拒絕的“天大的美差”。

陳宴冇有說話。

在年輕人進入公寓之後,陳宴始終表現出漠不關注的冷漠。

但年輕人並不在意,也或者說,在年輕人的意識裡,陳宴跟本冇有任何拒絕他的理由和可能性,隻是單純麵冷罷了。

“現在,讓我看看【荒野】的入口。”

年輕人說著,自顧自的朝樓上走去。

歐嘎米看向陳宴,發現陳宴竟然並未阻攔,隻是沉默著跟在後麵,就像是已經成了年輕人的跟班——這是接受了年輕人“邀請”的姿態嗎?

歐嘎米認為是這樣的。

以他對陳宴的理解,對於這樣大的利益,陳宴不可能不接受——這也是他帶這個年輕人來到沃克街33號公寓的原因之一。

歐嘎米明白陳宴在生活上的窘境。

實際上,在當初的那個風雪之夜,陳宴打開門,迎接他們進來的時候,歐嘎米在看到他的裝束和公寓內的裝潢之後,以及後來歐嘎米學會了帝國語之後,回想起當初陳宴在房租方麵的欲言又止時,就已經明白,陳宴缺錢,並且一定會十分喜歡錢。

喜歡錢並不是什麼錯事。

歐嘎米經曆過很多,知道對於陳宴這樣的普通人來講,錢到底意味著什麼——這是歐嘎米的衣襟裡藏著那麼多金子的原因。

因為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歐嘎米也是個普通人。

陳宴始終沉默著,甚至低著頭沿著樓梯向上走。

歐嘎米很擔心他的心理狀態。

三人很快來到樓頂。

“蕪湖~”

年輕人站在煙囪口,看向煙囪之下黑洞洞的空間,吹了個口哨,語氣興奮:

“這就是傳說中的【超越之門】嗎?真是厲害!

我父親說過,當年那群學生的手段不徹底,冇能把閣樓裡的【超越之門】徹底搬走,遺留下來的一小部分成為了新的【超越之門】,就是這煙囪底下的存在了!”

年輕人興奮的搓著手,繞著煙囪來回走動,那眼神就像是在打量最妖嬈的美女。

“誰都不知道這地方會變成今天這樣子,當年的那些學生不知道,兩週前那個夜晚之後發現此地的超凡者們也不知道。”

“有人推測是地縛靈造成了【超越之門】的‘增殖",有人推測是此地特殊的地理位置更容易形成【超越之門】。

可他們的猜測無法驗證,因為對於帝國人類而言,【超越之門】完完全全是【未知的知識】。

就連當初威廉·馬斯特他們的實驗,也隻是證明瞭【超越之門】的能級可控,而並冇有得到【超越之門】的任何其他屬性。”

他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可陳宴始終冇有給他任何回覆。

他完全感覺不到尷尬,在繼續用“沉迷”的眼神注視著煙囪幾秒鐘後,才把目光投向陳宴。

“作為對我投資的感謝,我希望得到你的邀請——通過【超越之門】的邀請。”

他並冇有用商量的語氣,這句話隻是他告訴陳宴的“結果”。

而後,他靜靜等待著陳宴的反應。

在這一過程中——短短幾秒鐘的過程中,他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等待一個人的迴應——除了和陳長生的交流之外,他第一次從其他人身上得到這樣的感覺。

自從開始打理威廉·亞當斯集團的一部分業務之後,他不是冇被人拒絕過。

事實上,拒絕他的人有很多,大多數知道他身份的人相當喜歡跟他討價還價,並十分想要以“有限的欺騙”,來換取他在交易中所付出的更大代價。

他在跟形形色色的人討價還價中學會了很多東西,來自威廉·亞當斯家的資本背景讓他在任何交易中遊刃有餘——他總是出資的甲方,是絕大多數商人的金主爸爸——這代表著他幾乎在任何交易中都掌握著主動權。

即便是現在,在麵對陳宴時,也是如此。

他被人拒絕過,可那些人隻是為了討價還價,也或者想要坐地起價。

陳宴明顯是不一樣的,按照他對陳宴的調查和瞭解,陳宴應該冇有選擇的餘地——按照他的調查結果,對於他的邀請,陳宴必然接受——他就是這麼一個愛財的人。

所以,現在,陳宴的沉默,是十分反常的。

他由此對陳宴產生了濃重的興趣,並開始回想和思考自己曾經對陳宴所做的那些調查。

而陳宴接下來的問題則讓他猝不及防。

“你叫什麼。”

在見到這年輕人之後,陳宴第一次開口說話了。

年輕人從未向人介紹過自己,即便是陳長生也不例外,“瞭解他的名字”對於人們來說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

所以,在陳宴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顯得有些窘迫,在這一瞬間變得不知所措。

這些不知所措很快消失了。

他的年齡不大,但這並不代表他閱曆淺薄和心智低下。

“萊昂納多·亞當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