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被燒燬的往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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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麵一轉。

隔壁縣的學堂中。

先生在上麵搖頭晃腦的講著,陶醉在詩書經文的世界裡。

陳宴在學堂的最後一排坐著,腰板挺直,眼神卻始終注視著桌板之下——

他大腿上正放著一本名為《敬梓怪談集》的野史,作者陰陽怪氣的諷刺功力臻至化境,上到公卿王侯,下到販夫走卒,這作者彎彎繞繞的罵人花樣多得出奇,一件事能被他罵出花兒來。【注1】

看的時候冇啥感覺,就當是正常的市井故事,往往看完了一整段故事之後,忽然就明白過來他到底在罵什麼,在罵誰了。

這神奇的感覺讓陳宴直呼牛逼。

他正看的起勁,旁桌忽然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

“小哥哥,你在看什麼?”

陳宴扭過頭,隻見旁桌上竟坐著個新同學。

是個冇見過的女孩。

女孩麵容姣好,穿著一身淡藍色的粗布衫,綁著兩根小辮子,小辮子上卡著兩根向日葵裝飾綁帶——一看就是殷實人家的姑娘。

恩……家境不殷實,也冇錢來書院讀書。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她的臉——她臉上表情生冷,似乎像是……有些麵癱。

陳宴壓低了聲音,回道:“我在……”

他忍不住追問道:“三癩子呢?”

三癩子是陳宴平時的旁桌,家裡做的是鎮上的皮草生意,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也有幾個臭錢,不必為生活而勞碌奔波。

所以三癩子相當不喜歡學習,被他爹送到學堂之後幾乎冇讀過書,大字不識幾個,整天就愛乾些偷雞摸狗的混賬事。

“他退學了。”

陳宴聽到這個訊息,愣了一愣。

他討厭透了三癩子那不知多少年冇洗過的腳,還有那股獨特的口臭——當不可避免要和三癩子說話的時候,陳宴每次都很恐慌,那股殺傷力極強的味道實在是令人生不如死。

不過……三癩子不上學了,這可不是件好事。

陳宴和三癩子同為學堂裡最愛逃學的學生,彼此之間隻用了短短一週時間,就形成了互相掩護的默契——他們會在先生和家長麵前為對方作證,並精通於製造“合理逃學”的偽證——那偽證通常是生病或是農忙。

三癩子如果真不上學了,以後我可還怎麼逃學……

陳宴很懊惱。

作為班上年齡最大的留級生,他已經即將成年,原本很快就冇必要繼續上學了,可這具身體的原主腦子真的不太好使,不但在學院裡呆到快要成年,很可能還要在成年之後繼續呆下去——

對老爹那樣大字不識一個的富農來說,冇什麼地方比書院更安全,也更能讓自己的幺兒腦瓜子更聰明點的地方了。

而陳宴要想離開書院,也不能立刻就變聰明——他想要在所有人麵前表現的正常一些,不至於因為突然變聰明而吸引了很多目光——

按照老爹那樣的性子,萬一陳宴哪天腦子突然好使了,他怕是要找來廚子做上幾十桌菜,在村裡大擺宴席以作慶祝,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兒子變聰明瞭才行。

即便忽然變聰明瞭,也要找個變聰明的“合理理由”纔好。

現在三癩子不來上學了,他還得繼續在書院呆上一段時間,要儘快找一個自己“突然”變聰明瞭的理由,這樣才能儘快離開書院……

陳宴正鬱悶著,旁桌的女孩又開口說話了。

她看著陳宴腿上的《敬梓怪談集》:“那個……我可以看看嗎?”

陳宴今天剛剛見她,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自然不會借給她。

“不好意思……這書,我今天下了堂,就要還給租書的了。”

陳宴剛剛說完,還未等女孩做出反應,麵前就響起了一個幽幽的聲音。

“什麼書?還給誰?”

陳宴心裡咯噔一下,一抬頭,便看到了書院先生那張已經在醞釀風暴的馬臉。

他下意識想護住手裡的書,可先生動作竟比他更敏捷,彆看先生已經六十多歲,從學生懷裡奪閒書的功夫可是練了大半輩子。

俗話說熟能生巧,先生那抽書的動作也不是說很快,就是角度刁鑽極了,陳宴這麼一個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子,竟隻感覺眼前一花,那《敬梓怪談集》就已經被先生握在手裡。

“你這憨娃!讓我看看你到底看的什麼書!”

先生一眼看向封麵,立刻就是一愣。

他現先是一愣,然後眼神開始變得複雜,神色中流露出些許追憶,而後使勁睜了睜眼,從愣神的狀態裡脫離出來。

“這書……你能看的懂?”

陳宴下意識答道:“不就是諷刺小故事嘛!有啥看不懂!”

他這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隻怨自己嘴快。

這話一說出口來,先生豈不是知道我不傻了!

先生眼神裡流露出驚奇:“你能看懂這是諷刺小故事?”

陳宴心中哀嚎,表麵上不知如何是好,隻能低著頭不說話。

先生看著他的反應,眼神更加複雜。

他將《敬梓怪談集》握在手裡,捲成書卷,想要像往常一般拍一拍陳宴的後腦勺。

手伸了出來,卻冇有砸下去。

一旁嘻嘻哈哈想要看樂子的同學們看到先生這反常的舉動,驚訝極了,一時間大都冇了看笑話的心思。

旁桌的女孩問道:“那些故事……有意思嗎?”

陳宴扭頭對她說:“當然有意思了!罵人能罵出花花來,這可不是一般作者的功力能做到的!”

他剛說完,便聽到先生一聲歎息。

“這憨娃……”

陳宴把頭扭了回去,隻見剛剛還安安靜靜的同學們如今大都掛上一副驚奇極了的麵孔,彼此之間竊竊私語,對他指指點點。

陳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不就是說了句話嗎?至於這麼驚奇麼……

“嗬!”

先生低喝一聲,嚇了他一大跳。

“憨娃,你說這書裡那些詭異怪誕的小故事意為諷刺,我且問你,這些故事諷刺的是誰?”

先生突如其來的嚴肅讓陳宴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不是早對“我”放棄治療了嗎?

他慌亂片刻,本想糊弄過去,眼神下意識略過先生手中的書,在看到【敬梓】兩字之後改變了想法。

文人大多惜字,絜青先生曾說過:【改我一字,男盜女娼】,文字不能改,文字中的意思就更不能隨便曲解了——想來這位素未謀麵的【敬梓先生】,也必定極討厭彆人誤解他文字中的意思。

陳宴看了看先生手中的書,又看了看先生嚴肅的表情,低下頭來。

有些事情,是不能隨便的。

更何況是這些代表著真正正義和善良的、決不能被曲解的【文字】。

他抬起頭來,開口道:

“刺貪刺虐入木三分,這故事自然罵的是這**和虛偽的天下吏治。”【注2】

【注1】:由於某些原因,不能把書名寫出來,所以隻能以吳敬梓先生的名號來為書名稍作改變,望先生泉下有知,原諒我擅改書名……

【注2】:前半句是育才先生評聊齋用的,本意用在這裡完全冇毛病。

(本章完)-